岭南的雨最是没章法,前一日还烈阳炙烤得陶土发白,次日便乌云压顶,瓢泼大雨砸在刚修了半截的水渠上,溅起半尺高的泥花。沈序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指挥民夫用草袋加固渠岸,袍角早已湿透,贴在腿上沉甸甸的。
“沈先生,东头渠段要溃了!”王二憨扛着根碗口粗的松木跑过来,满下巴的胡茬都挂着水珠,“那处地势低,雨水顺着坡往下灌,咱们堆的草袋顶不住!”
沈序往东边望去,只见浑浊的水流正顺着渠壁的裂缝渗进来,草袋被泡得发胀,已经开始往下滑。他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裹的木牌,上面刻着岭南水渠的剖面草图,指尖点在渠岸标注处:“王巡检,带二十人去上游砍竹,编成长笼装碎石堵水!苏微,你立刻带人测水位,每隔一炷香报一次数据!”
苏微早已取出算筹和实测录,雨水打湿了纸页,她干脆把册子按在怀里,蹲在临时搭的木架旁读数:“水位已超常值三尺!流速比卯时快了一倍!”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等天蒙蒙亮时,水渠虽保住了,却冲毁了三亩刚栽上的秧苗。沈序站在田埂上,看着百姓们拾掇被泡烂的秧苗,眉头拧成了疙瘩。岭南节度使陪着小心上前:“沈经略使,这岭南的雨向来如此,往年更甚,去年一场暴雨冲垮了两座陂塘,饿死了十几口人。”
“不是雨不可防,是咱们没防住。”沈序指着田边的土坡,“若早知道雨势这般大,提前疏通导流沟,秧苗何至于此?就像当年在江南修滴灌,若等旱情严重再动手,十条水渠也救不回庄稼。”
回到驿馆,沈序把自己关在房里,铺开全国舆图。苏微端着热茶进来时,见他在舆图上圈出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个红点旁都记着地名和灾害记录——西北的旱、黄河的汛、中原的蝗,像星星点点的火苗,随时可能燎原。
“沈先生是想……”苏微把茶放在桌边,瞥见舆图旁压着的《考工秘录》,其中“刻漏”一节被翻得卷了边。
“当年完善刻漏,是为了让计时精准无误;如今咱们推广实证之法,不能只教百姓灾后补救,得让他们提前预判。”沈序拿起笔,在舆图空白处写下“观测预警”四个大字,“西北有旱情观测点,江南有水文记录,可都是零散的,得把这些串起来,制定统一的标准,让各地知道什么时候该防旱,什么时候该防洪。”
三日后,岭南经略府的议事厅里坐满了人。除了苏微、王二憨,还有从西北、江南赶来的实证派官员,甚至宋廉也受皇帝指派,带着御史台的文书赶来。堂中央的长桌上,摆着圭表、铜壶滴漏、水位标尺,还有几个装着不同土壤的陶盆。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要立一套‘旱、水、蝗’三类灾害的观测预警章程。”沈序拿起一根竹筹,上面刻着“旱”字,“当年在西北,咱们靠夯杆探水判断旱情,如今要把这法子细化。苏微,你说说实测的数据。”
苏微起身展开一卷实测录,上面记满了不同地区的土壤湿度、日照时长:“以西北为例,圭表测得连续十五日日照超六时辰,土壤取样三寸见干,便是‘旱象初显’,需开启储水陶缸;若连续二十日无雨,井水位下降半尺,便是‘中度旱情’,要组织百姓修水渠;若是连续一月无雨,幼苗枯槁,便是‘大旱’,需启动跨区域调水。”
“说得倒是轻巧。”西北来的主簿张谦皱了皱眉,“咱西北有些地方连圭表都没有,百姓哪懂什么‘六时辰’?”
王二憨拍着桌子站起来:“这有啥难的!俺教他们看日头影长,影长比锄头柄还短的时候,就该去井边看水位了。实在不行,就听鸡叫,鸡叫三遍就出门晒土,土晒到晌午一捏就碎,就得赶紧准备储水——比记那些时辰管用多了!”
众人都笑起来,沈序也点头:“王巡检说得在理。预警标准既要精准,又得通俗。苏微,把‘日照六时辰’改成‘日头过头顶后,影长不及人高’,再编个口诀,让里正教给百姓。”他又拿起刻着“水”字的竹筹,“水患预警以水位为准,各地需在河道旁立标尺,分‘平水’‘起汛’‘危险’三格,用红漆标注。徐州去年黄河汛情,就是因为标尺模糊,误了搬粮的时机。”
宋廉翻着御史台的卷宗,补充道:“还要加上驿传制度。一旦达到‘危险’水位,驿站需用‘加急火牌’送信,日行三百里,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当年虞嵩在黄河治水,就是因为消息传得慢,决堤三日才上报京城,白白丢了百姓性命。”
轮到“蝗灾”时,议事厅里安静了几分。蝗灾来去无踪,往年全靠百姓报信,等官府派兵去时,庄稼早已被啃得精光。江南来的老农周肇端叹了口气:“俺们那儿有句老话,‘蝗蝻生,先看麦’,可到底什么时候生,谁也说不准。”
沈序让人端来一个陶盆,里面铺着湿润的泥土,放着几只刚捕获的蝗蝻:“这是昨日在田埂边发现的。蝗灾预警要分两步,一是查卵,二是观虫。苏微,你把蝗卵的形状、产卵的地方画出来,让百姓在春耕时翻土,若一亩地找出十处卵块,就上报‘蝗情初兆’;二是设‘诱蝗盆’,用酒糟混着麦麸放在田边,若一日诱捕百只以上,便是‘蝗灾将临’,需立刻组织人手捕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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