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晨昏定省的虚礼,王素柔彻底无视了西苑的郑茗。
郑茗可没空伤春悲秋。角落里那架旧织机吱呀呻吟,笨重得能累死人。
她溜进库房,扒拉出几块奇形怪状的废木料,还有一些生锈的铁件,胡乱裹回西苑。
郑茗抱着材料经过回廊时,王素柔的丫鬟绿云正巧端着茶盘迎面走来。绿云瞥见她怀中的破铜烂铁。看向她沾着灰土的手,轻蔑的撇了撇嘴,声音刚好能让郑茗和附近洒扫的粗使婆子听见:
“哟,郑姨娘这是要做什么?咱们府里的织机虽旧,也是正经闺阁娘子用的东西。青楼里学的下贱把戏也配碰夫人的织机?”旁边的婆子们虽不敢抬头,耳朵却竖了起来。
郑茗脚步一顿,怀里沉甸甸的木料硌得手臂生疼。袖中的碎瓷片瞬间变得滚烫,快要烧破她的肌肤。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
脑中浮现的是韩信胯下之辱的典故——有为之身,不必与蝼蚁搏命。淡然道:“良璧生尘,不掩其辉。与沟渠秽物争高下,自折风骨。何苦?”
说完,她肩背挺得更直。抱着木料的姿态,显出一种奇异的庄重。步履不疾不徐从容隐入回廊深处,再未给那婢女多一分注视。
只留下绿云僵在原地,一张脸涨得通红。她绞尽脑汁,也只咂摸出“沟渠秽物”像是在骂她,其余一概听不懂,更想不出词来反驳。
“呸!”她最终只能冲着郑茗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装什么清高!还不是窑子里出来的贱人!念几句听不懂的酸词儿就真当自己是才女?鸡就是鸡,永远变不成凤凰!”
骂声在空荡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那洒扫的婆子轻蔑一笑。
郑茗回到西苑。她在月光下掏出碎瓷片,削、撬、嵌……动作快得带风。大学时选修的机械信息在脑中飞速重组。汗水砸下,她毫不在意。
墙角边,春杏犹豫地探了探头。她手里紧紧攥着块小石子,怯生生地看着忙碌的郑茗,又看了看自己脚下松软的泥土。最终,她鼓足了勇气,蹲下身,指尖笨拙地在泥地上划拉着……
郑茗被角落里轻微的沙沙声吸引,抬眼看去。只见月光下,泥地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略显稚拙的“人”字。
郑茗的目光定在那个字上,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一笔一画教给春杏的“人”字。这丫头……学会了。暖流冲上她的眼眶。
她看着那个用尽全力写在地上的“人”字,再看向春杏那紧张又期待的眼睛,一滴泪悄然落在她握着的碎瓷片上,溅开微小的水花。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春杏,轻微地点了点头。这小小的成就,是今夜第一缕微光,也是她在这个寒冷府邸里,悄然生根的暖意。
春杏的脸颊蓦地绯红,用脚慌乱地抹去地上的字迹,一溜烟钻进偏房,只余下一地杂乱的泥土。
郑茗踩下踏板,伴随一声脆响。织机梭子快如流光。
库底堆着些次等棉线,颜色寡淡得令人皱眉。府里染坊的染料无非几种。她这个赶鸭子上架的语文老师,前世的大学专业却是美术教育。
父亲是化学药剂调配师,母亲是中医院的老中医,母亲一直想让她学医,可她不听。因为她坚持学画画,母女二人总是吵架。
此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坚持的爱好,居然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她的手飞快的调配。不多时,棉线浸入暗红的水,又拎出投入靛青之中。
织机唰唰低唱。新线织出的布面韧实厚重,靛青撞着暗红,变成京城罕见的幽紫色。
门轴轻响,王素柔迈着清浅的脚步进来。
郑茗停梭:“夫人。”
王素柔的目光掠过她低垂的额角,定在那架“脱胎换骨”的织机上,布料的颜色醒目。
“好本事。”王素柔的声音温软依旧。“这‘暗夜潭’的秘色?一匹可抵千金。
“妹妹,你改的,怕不只是织机……是命数吧?”
王素柔这话尖锐,直刺郑茗心中所想。改织机求生,摆脱“妾”这层枷锁。
苏明远虽说在内院“妾”的身份只是名头,实为客卿。但郑茗一想起这个“妾”字就莫名烦躁。
“我……只想靠自己,活出挺胸抬头的样子。”郑茗昂首挺胸,声线紧绷。
王素柔只轻轻“嗯”了一声。“西苑丝线供奉加倍。你织的布,比照‘福祥记’顶品,双倍折算。”语毕,她的眼风在郑茗脸上刮过,转身就走。
绿云跟在后面走出西苑,那神情似有不甘,恍惚间打翻了茶碗。
王素柔见绿云的样子,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说的那些腌臜话,你仗着我身边的位置,竟开始仗势欺人了?以后不准再胡说八道!扣一个月的体己钱,长长记性......”
郑茗关上门独自面对织机,袖中碎瓷片攥得更紧。
王素柔看到了什么?是工具的价值,还是……危险的苗头?
烦闷间,她大脑不受控制的回忆起“郑茗儿”今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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