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七月,本该是充满活力的季节,但化学实验室窗外的栗树绿意,却无法驱散卡尔·米勒心头的阴霾。
实验室里弥漫着硫磺和苯胺的刺鼻气味,一如他此刻焦灼的心情。
他的面前摊开着最新的实验记录,关于苯环结构与靛蓝合成路径的设想再次遇到了瓶颈,更糟糕的是,导师冯·李比希教授——尽管是位巨人,但其研究范式已趋于保守——刚刚将他叫去,进行了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米勒,我欣赏你的才华,但你的思路……过于天马行空。”老教授皱着眉头,用指节敲打着米勒的提案,“我们当下的任务是夯实基础,将已知的反应机理研究透彻,而不是去追逐一个可能耗费数年而无果的、关于人工染料的幻梦。帝国的化学工业需要的是稳定、可靠的工艺改进,而非颠覆性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冒险。”
“可是,教授!凯库勒先生提出的苯环结构已经指明了方向!我们有理由相信……”米勒试图争辩,脸颊因激动而泛红。
“理论是理论,应用是应用!”教授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等你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再谈这些不迟。现在,我希望你把精力放在对现有染料工艺的优化上,这才是你博士论文的稳妥方向。”
“稳妥……”
米勒咀嚼着这个词,感到一阵无力。
他仿佛看到自己未来的几十年,都将在这充斥着保守气息的学院回廊里,重复着修补补的工作,而他那关于创造全新颜色、乃至合成复杂药物分子(他私下里已对巴比妥酸盐的结构有了一些模糊的构想)的野心,将被永远埋没。
他郁郁寡欢地回到实验室,窗外夏日的喧嚣与他内心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与他同在柏林大学、专攻物理的好友汉斯,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航海家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一个多月前从汉堡港流传过来的《南十字星周报》,报纸边缘已经磨损。
“卡尔!快看!上帝,这简直是为我们准备的!”汉斯几乎是吼着,将报纸塞到米勒手里,手指激动地点着其中一个版面。
米勒疑惑地接过。
这是一份英文报纸,但他阅读无障碍。
头版下方,赫然是一篇翻译转载的公告——《“幻梦众生安”全球招贤令》。
他的目光迅速掠过那些常规的溢美之词,直到几个短语像闪电般击中了他:
“……吾司致力于基础科学之探索与应用技术之颠覆,尤以有机合成、新型染料、药物创制为现阶段核心……将为研究者提供不受传统学派桎梏之自由环境,及足以支撑任何雄心之研究经费……”
“……尊重并保护研究者之知识产权,重大成果可享股权激励……”
“……诚邀不畏艰难、勇于开拓之才,共赴南半球,于一片崭新画布上,绘制工业与科技之未来……”
“不受桎梏……颠覆……股权……”米勒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在他被现实禁锢的野心上。
他仿佛能看到在遥远南半球,一个名为“001基地”的地方,矗立着他梦寐以求的、设备齐全的有机合成实验室,没有论资排辈,没有思想禁锢,只有对未知的狂热探索和对成果的极致追求。
“看这里!”汉斯又指向另一段,“……提供跨学科交流之最佳平台,物理、化学、生物之壁垒在此消融……”
这对于渴望将物理新发现应用于化学研究的汉斯同样充满诱惑。
“但是,汉斯……”
巨大的诱惑背后是现实的沉重,“那里是澳洲!蛮荒之地!航行需要数月!我的家人都在斯图加特,他们绝不会同意我放弃柏林大学的职位,去一个……一个罪犯流放之地冒险!”
维多利亚殖民地早期的历史阴影,依然是欧洲大陆许多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偏见。
“蛮荒?”
汉斯激动地反驳,“你看看最近的报道!那个蒋宸和乔治总理,已经把墨尔本变成了南太平洋的明珠!治安比柏林某些街区还好!物价稳定,工厂林立!而且,招贤令上写了,提供一等舱船票,安家费用全包! 他们考虑得比我们自己还周到!卡尔,留在这里,你的天赋终将被平庸的环境磨平棱角;去那里,你或许就能亲手开启一个染料和药物的新时代!想想拜耳先生当年是如何独立的?”
米勒听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着传统学位袍、步履从容的教授们,那是他曾经向往的安稳路径。
但此刻,这条路径显得如此狭窄和窒息。
他又低头看了看报纸上那充满力量和诱惑的文字,脑海中浮现出实验室里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的靛蓝合成实验。
也许,不是他的设想错误,而是这里的环境,缺乏一种允许他不断试错、直至成功的土壤和魄力。
内心的天平,在盛夏的柏林,开始向着南半球的冬天,不可逆转地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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