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护士年纪大了，身体已经不太好，”陆远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对方心上，“但有些事，她记得很清楚。
比如……在三十七年前，县医院妇产科里，那个用自家病秧子换别人健康儿子的缺德事。”
他刻意放缓语速，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丝反应。雨水从他的额前滑落，沿着鼻梁缓缓流下，但他浑然不觉，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你胡说！她瞎说！没有的事！”王氏崩溃地尖叫起来，试图用音量掩盖恐惧，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往陆德贵身后缩。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陆德贵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死盯着那张纸条，仿佛那是阎王的催命符。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与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是不是胡说，你们心里清楚。”陆远向前踏出一步，雨水的湿气带着一股寒意逼近两人，“赵护士留下的，可不只是几句话。”
他故意停顿，让“留下的”三个字在空气中发酵，暗示着还有更实质的证据。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王氏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她“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双手拍打着泥土地面，嚎啕大哭起来，语无伦次：
“完了……全完了啊！我就知道……就知道要有报应啊！不能让人知道……不能啊……志华的前程……我的儿啊……”
她哭喊着，竟然下意识地喊出了“我的儿”，这无疑是对真相最赤裸的承认。碎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混着泥土和泪水，在她粗糙的手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绝望地捶打着地面。
陆德贵看着崩溃的老伴，又看看面前如同山岳般沉稳、掌握着他们致命秘密的陆远，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背，靠着墙壁滑坐到门槛上，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如同困兽般的呻吟。这个平日里在村里颇有威严的老人，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雨还在下，敲击着瓦片，淅淅沥沥。院子里，只剩下王氏绝望的哭嚎和陆德贵粗重的喘息。雨水从屋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水帘，将这个小院与外界隔绝开来。
水珠溅落在院子的积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如同二十五年前那个决定，影响至今，波及了无数人的生活。
陆远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他看着眼前这两只惊弓之鸟，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确认和更深的愤怒。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破败的堂屋：褪色的年画、裂缝的土墙、简陋的家具，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又陌生。
如果他没有被换到这个家，他的人生会是怎样？那个被换走的、体弱多病的孩子，又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真相，已然大白。
他不需要再问什么了。他们的反应，就是最确凿的供词。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瘫坐在地的王氏和蜷缩在门槛上的陆德贵一眼，将那写着“赵素芬”的纸条重新折好，收回口袋，然后转身，拉开了院门。
门外，秋雨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远处的山峦笼罩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村路上不见人影，只有几只湿漉漉的麻雀在枝头跳跃，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村庄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远迈步走入雨中，背影决绝而冰冷。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毫不在意。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陆建国那张憨厚朴实的脸，想起这些年来父母对他的疼爱和呵护，想起弟弟妹妹们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这一切，原来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不同。
回到家中，陆远轻轻推开房门，尽量不发出声响。他换下湿透的衣服，擦干身子，然后坐在床沿，望着窗外连绵的秋雨出神。
“远儿，睡了吗？”门外传来陆建国关切的声音。
陆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还没，爹，您进来吧。”
陆建国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姜汤：“淋雨了吧？快喝点姜汤驱驱寒。”他将碗放在桌上，关切地看着儿子，“刚才去哪了？这么大雨也不打个伞。”
陆远接过姜汤，碗壁传来的温热让他冰冷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望着父亲满是关切的双眼，喉咙一阵发紧。
“就去隔壁爷家问了点事。”他轻声回答，低头啜了一口姜汤，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他的身体，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陆建国点点头，在儿子身边坐下：“你爷奶年纪大了，有些事别太跟他们计较。”他叹了口气，“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陆远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喝着姜汤。他该如何告诉这个善良的男人，那个他称为“娘”的女人，可能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又该如何揭开这个可能会摧毁整个家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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