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低矮的石壁在渗水,每一声滴答仿佛都是一根刺扎进方腊脑中,寒意穿透骨髓。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压抑咳嗽与低吟,宛如钝刀子割着疲惫的神经。水源那滩污秽已经无法映出任何东西,只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粮仓的围栏处空着,只剩下扬起的尘土在昏暗的灯影里飘浮沉没。角落里散落着几张墨迹淋漓的黄纸,那是白天从飞箭上传下的劝降金书,字句仿佛浸透毒液,在方腊眼中灼烧出一片猩红的暗火。方腊的手指深深插进蓬乱如草的头发里,头颅沉重得抬不起来,胸中像堵着一块湿冷的巨石;一股绝望的死气在胸腔翻腾,撞得他心口剧痛。不能再等了!那些劝降书的字句此刻正化成锋利细刺,戳进剩余亲信动摇的裂隙——火炉中燃尽的纸页灰烬在气流里打旋,又宛如帮源洞所剩无几的性命正片片剥落。他猛地抬起脸,充血眼珠直直地瞪着前方暗影,手重重拍击湿冷岩壁:“等死!?绝不!”方腊几乎是咬碎了牙低吼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喷出带血腥的嘶气,“门岭!是骨头再硬,老子也要用牙生生把它咬成碎渣!”
宣和四年冬那肃杀的黎明,黑沉沉乌云紧压着门岭的山脊。凄冷刺骨寒风刮过谷口,卷起枯枝碎石,发出长而尖锐啸叫,仿佛大地也在颤栗。谷底的平坦在此刻反而变成一片铺开的、没有回响的死亡之地。两翼陡峭山壁投下巨大冰冷阴影,沉甸甸地把谷底笼罩其中。那影子厚重如实体,又渗着无形的锋刃锐气。
呼延灼稳稳立于中军阵前。亮银锁子甲反射着微弱的残星光泽,勾勒出凝重坚毅的轮廓。他身侧的杨可世一身冷硬厚重的甲胄下紧绷着如同铁铸的肌肉,默然伫立着,唯有露在护面之外的那双眼睛,鹰隼般刻毒锐利,在凝滞的风里缓缓扫视前方。
死寂。连风声都停滞了刹那。
帮源洞方向,猛地传来一道撕裂晨空的低沉号角!那声音像负伤垂死巨兽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的最后悲鸣,穿透浓雾和山体,狠狠撞击在每一具山崖、每一颗凝固的心脏上。士兵们握紧弓弩长矛的手不自觉收紧,骨节隐隐发白。
紧接着,浓雾深处响起了骚动!不是刀戈,也不是人吼——那是成百上千头牲畜在极致痛苦中发出的、撕裂的嘶鸣!大地开始颤抖,如同无数巨锤在地下沉重擂动!雾气被狠狠撕扯开,无数赤红眼珠在灰白翻滚中爆射而出!那是耕牛,尾巴上捆扎着熊熊燃烧的油布条,牛角绑缚着涂抹了幽蓝色诡异剧毒的锋利苗刀!火焰是附骨之疽,灼烧它们的皮肉,更灼烧它们的神经!鞭子与火焰的剧痛彻底压垮了最后一丝温顺,使它们瞬间化为狂奔的愤怒地狱魔兽!
大地在狂颤!如同无数沉重的战鼓同时在擂响!牛蹄卷起漫天尘泥,沉闷的践踏声淹没了一切听觉。那无数条燃着的尾巴疯狂甩动,如同地狱延伸出的长长钩索在浓烟中挥舞!
“放箭!放箭!”前沿的军官嘶声咆哮,声音尖利得如同铁片摩擦石头。
暴雨般的箭矢激射而出,遮蔽了天际,空气里瞬间充满死亡的嗡鸣!然而,这些披着厚实毛皮的巨兽早已被剧痛与疯狂填塞脑海,箭簇入肉声被无视,只如同牛虻叮咬!它们径直撞向前方林立的木桩巨马!轰然巨响声中,粗壮木桩如干燥的芦苇般碎裂纷飞,四处飞散的木屑仿佛溅开的血肉预言!
淬毒牛角轻易撕开了前排士卒仓促架起的简易盾阵,在皮甲上划开豁口,带出惊心动魄的赤红喷泉!惊恐与剧痛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勉强维持的阵线!
浓重牛群喷出的白雾后,是更令人骨髓冻结的疯狂!
数千身影——赤裸上身涂满扭曲诡异符咒的摩尼教众冲了出来。他们眼仁几乎散开,口吐白沫,喉咙里挤出的是非人的“嗬嗬”嘶吼!那是“升天丸”在他们血液里燃烧的痕迹——极度的狂躁与力量的幻觉。他们不知疼痛,不知恐惧,只剩最原始的杀戮!有人举着卷刃的开山刀,有人攥着前端削尖的粗糙竹矛,甚至有人干脆赤手空拳,如同狂涌的浊浪,扑向被火牛撕裂的宋军前沿!
刀劈、斧剁,更多是撕咬!一个狂信徒抱住一个被撞倒的宋军士兵,一口咬在其肩膀上,硬生生扯下一块皮肉!又有两个被火牛撞倒的人,立刻被几个扑上的狂信徒死死缠住,疯狂撕扯!更有完全赤红双目的家伙竟不顾一切抱住惊恐士兵的腿,一起滚入旁边还在燃烧的火堆!皮肉的焦臭和野兽般的嘶吼瞬间弥漫开来,原本森严的阵型被这地狱般的冲击撕开道道裂口。
“不许乱动!”呼延灼的声音像在惊涛骇浪中定船的巨锚,钢鞭悍然举起,如同破开水面的铁斧,“连环马军!三叠屠魔阵!”
令旗如鹰隼展开翅膀般疾翻!
左右两翼,千余轻骑如决堤之水般倾泻而出。轻便纸甲在风中簌簌作响,他们并不硬抗,如同两条灵动的溪流,从正面战场两侧高速分散,又汇拢!马背上的骑弓开合犹如毒蛇吐信,一支支利箭精准射向那些因火焰与血腥狂暴冲锋的牛和人的眼睛、腿弯!前方故意暴露的空隙如同无形钩索,引诱着失控暴怒的火牛与失去理性的狂信徒冲向预伏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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