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天光的水榭上，琉璃灯的光映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流动的金。
宫宴刚开了三巡，丝竹声正缓，忽然被一阵尖细的争执声划破——
“乔答应这话是什么意思？”莞嫔攥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酒液晃出杯沿，溅在藕荷色的宫装上：
“你说本宫席间失仪？你也不瞧瞧自己，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竟敢在皇上面前东张西望！”
乔答应刚给皇上敬了酒，正站在席间，闻言立刻红了眼圈，手里的酒盏“哐当”落在地上，碎瓷溅起时，她已跪了下去：
“皇上恕罪！嫔妾只是见莞嫔娘娘频频蹙眉，想着是不是饭菜不合口，绝无指责之意啊！”
这一跪，倒显得莞嫔咄咄逼人。
周围的命妇们都停了箸，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谁也不敢出声。
皇帝放下玉杯，眉头微蹙：“不过是句闲话，怎的就吵起来了？”
莞嫔见皇上语气平淡，更急了：“皇上！她分明是故意挑衅！前几日在御花园……”
“够了。”华妃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
“莞嫔，今日是宫宴，满座都是宫中姐妹与宗室命妇，你与一个答应争执不休，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就算是乔答应有什么不对，你要教导，也应当是宫宴结束后，私底下去说。”
她放下银箸，目光扫过莞嫔：“皇上在此，你却如此失态，未免太失规矩了。”
乔答应趴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华妃娘娘息怒，都怪嫔妾嘴笨，惹莞嫔娘娘生气了……”
“你看看。”华妃转向皇帝，语气里带着几分“公允”：
“乔答应虽出身不高，却比有些人懂分寸。莞嫔，你是该反省反省了。”
莞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乔答应道：“她是你调教出来的，自然事事向着你！这场宫宴，怕是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我钻！”
“放肆！”皇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龙袍的衣角扫过桌沿，带落了一只玉瓶，众嫔妃在皇后的带领下齐齐跪在地上：
“皇上息怒。”
皇帝却眉头紧皱：“皇后，这就是你打理的后宫吗？依朕看，往后的宫务便由华妃主理吧，皇后你也好好歇歇，想想以后该怎么做。”
皇后有些不可置信：“皇上…”
可皇帝却只是摆摆手：“莞嫔朕看你是连日来心神不宁，竟在此胡言乱语！”
他看向身边的苏培盛：“传朕的旨意，莞嫔御前失仪，罚去蓬莱岛静思己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回宫！”
蓬莱岛在圆明园最深处，四面环水，平日里只有几个老太监看守，说是静思，实则与禁足无异。
莞嫔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开恩！”
皇帝却已别过脸，看向底下跪着的一众嫔妃命妇们，语气恢复了平和：“些微小事，扰了各位的兴致，朕自罚一杯。”
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目光再没往莞嫔那边看一眼。
一众嫔妃命妇齐齐说道：“臣妾/嫔妾/妾身不敢。”随后起身回了位置。
华妃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立刻上前，半扶半请地将哭哭啼啼的莞嫔带了下去。
乔答应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垂着头站在一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沈眉庄坐在席上，指尖轻轻抚过微凉的瓷碗。
她看着莞嫔被拖走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从乔答应故意打翻她的酒盏，到席间那句似是而非的“关心”，步步都是圈套，偏莞嫔就这么一头撞了进去。
只是，皇帝不愧是一国之君，当真是会演戏。
敬妃在一旁低声道：“华妃这步棋，终究是成了。”
“成了又如何。”沈眉庄轻声回：“皇上心里未必不清楚。”
她看向主位上的皇帝，他正与身边的亲王说笑，眉宇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那不是对莞嫔的恼怒，更像对这场闹剧的厌倦。
宫宴继续进行，丝竹声重新响起，只是气氛终究淡了些。
乔答应重新入席，给各桌敬酒时，腰杆挺得笔直，连给沈眉庄斟酒时，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得意。
沈眉庄接过酒盏，淡淡道：“乔答应刚得位分，更该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皇上和华妃娘娘的心意。”
乔答应脸上的笑僵了僵，喏喏地应了声，转身去了别处。
敬妃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得意得太早了。”
夜深时，宫宴散场。沈眉庄带着采韵往天然图画走，水面上的灯影晃得人眼晕。
采韵忍不住道：“娘娘，莞嫔这一去蓬莱岛，华妃怕是更无忌惮了。”
“未必。”沈眉庄望着远处黑沉沉的蓬莱岛方向，那里只有一盏孤灯亮着：
“皇上罚莞嫔，是嫌她失态，却没废了她的位分。这罚，更像一种保护。”
她顿了顿：“华妃借乔答应出头，看似赢了，却也让皇上看清了她的手段。往后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正说着，就见苏培盛提着宫灯匆匆走过，见了沈眉庄，忙停下脚步：
“惠妃娘娘还没回？皇上让奴才问问，六阿哥今日乖不乖，明儿要不要去九州清晏玩儿。”
这话，虽是问句，却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
沈眉庄心里一暖，知道这是皇上的示好，忙道：“劳苏公公回话，旭儿早就睡了，明儿一早就送去给皇上请安。”
苏培盛笑着应了，又压低声音道：“皇上刚才还说，蓬莱岛的住处太简陋，让奴才让人添置些炭火和棉被。”
采韵在一旁听着，悄悄对沈眉庄递了个眼色——
果然如她所料。
走回天然图画时，弘旭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
沈眉庄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忽然觉得这宫墙里的输赢，从来都不是一时的。
莞嫔今日看似输了，却避开了华妃接下来的锋芒；华妃看似赢了，却在皇上心里埋下了芥蒂。
只怕，这是莞嫔与皇帝二人一同决定好的，是给华妃与年家挖的一个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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