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萝宫的清晨,总比其他宫室来得更安静些。
流珠推开窗,深秋的寒意裹挟着菊花清苦的香气涌入殿内。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温润的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驱散了最后一丝晨起的倦怠。昨夜她睡得极浅,脑海中反复回旋着高德禄传达的那句话——“竹幽馆的梅花,今年开得甚好”。
萧景琰从不做无谓的暗示。竹幽馆,贤妃,梅花,这三者之间必有蹊跷。
“含翠,去备一份礼。”流珠转身,声音平静无波,“将前日内务府新贡的雪顶含翠包上二两,再配上那套素窑白瓷茶具。今日,本宫要去竹幽馆探望贤妃娘娘。”
含翠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备齐了礼物。流珠对镜整理衣饰,选了一身月白暗云纹宫装,外罩浅碧色薄绒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素银嵌白玉的梅花簪,清雅而不失礼数。既是要去“赏梅”,打扮上总需应景。
竹幽馆地处皇宫西北角,原是前朝一位喜静的太妃居所,位置偏僻,庭院深深。贤妃自请移居此处后,除每日晨昏定省外,几乎足不出户,俨然一副潜心礼佛、不问世事的姿态。
流珠乘着软轿,穿过层层宫墙。越是靠近竹幽馆,沿途所见宫人越少,秋日萧瑟之气愈浓。待轿子停在竹幽馆门前时,只见两扇略显陈旧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阶缝隙间已生出茸茸青苔,确是一处清寂所在。
守门的小太监见是流珠,忙不迭进去通传。不多时,门扉轻启,一位年约三十、面容沉静的女官迎了出来,正是贤妃的贴身宫女染秋。
“奴婢给公主请安。”染秋福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显热络,“娘娘正在佛堂诵经,听闻公主到访,特命奴婢前来相迎。公主请随奴婢来。”
流珠微微颔首,带着含翠步入馆内。竹幽馆的庭院果然名副其实,入眼便是大片修竹,虽已入秋,竹叶仍青翠欲滴,随风发出沙沙轻响。穿过竹径,可见一方不大的池塘,残荷凋零,更添寂寥。主殿的匾额上题着“静心堂”三字,笔力遒劲,隐隐有出尘之意。
染秋并未引她入正殿,而是转向东侧的回廊:“娘娘说,今日天光尚好,请公主至后园暖阁稍坐,她诵完这卷经便来。”
流珠自是客随主便。暖阁临着后园而建,推开窗,园中景象一览无余。令人讶异的是,这偏僻冷清的竹幽馆后园,竟打理得颇有章法。一角辟出了整齐的药圃,虽已是深秋,仍有几畦绿意盎然的药草顽强生长。药圃旁,数株梅树姿态古拙,枝头果然已鼓起密密麻麻的花苞,有几朵性急的已然绽开,露出内里淡粉的花瓣,在这满园秋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梅花,开得确实早。”流珠立在窗边,似是无意地感叹。
染秋正为她斟茶,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如常道:“许是今年天候异常,暖秋迟寒,这几株老梅感知有误,便早早开了。娘娘也说稀奇,每日都要来看上一回。”
流珠接过茶盏,雪顶含翠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她轻啜一口,不再多言,只静静打量这暖阁。阁中陈设极为简素,一桌四椅,一架多宝阁上摆着几部佛经和一套质朴的茶具,墙上挂着一幅墨竹图,题着“虚心抱节”四字,落款正是贤妃。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符合贤妃多年营造的“清心寡欲”形象。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流珠起身,见一位身着沉香色素面宫装的女子缓步而入。贤妃年过三旬,容貌并非绝色,但胜在气质温婉沉静,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郁色,仿佛常年积着化不开的愁绪。她未施粉黛,发髻只用一支乌木簪绾住,腕上一串檀香木佛珠,走动间有淡淡檀香逸散。
“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流珠依礼福身。
贤妃抬手虚扶,声音柔和却带着疏离:“公主不必多礼。本宫这陋室偏僻,难为公主特意前来。”她在主位落座,目光掠过桌上的茶叶和茶具,“公主有心了。”
“娘娘客气。臣妾听闻娘娘迁居竹幽馆,早该前来问安,只是前些时日宫中事多,耽搁至今。今日见秋光尚好,便冒昧来访,还望娘娘莫怪。”流珠应对得体,暗中观察贤妃神色。
贤妃捻动佛珠,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公主如今协理六宫,事务繁忙是自然的。本宫这里清静,公主能来坐坐,本宫很是欣慰。”她话锋一转,“听闻前些日子,周宝林突发急症,幸得公主及时照拂,方才转危为安?”
流珠心中微凛。贤妃深居简出,消息却如此灵通。
“都是太医医术高明,臣妾不过尽了些本分。”流珠谨慎答道,“周宝林吉人天相,如今已无大碍。”
贤妃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转而谈起园中花草:“公主方才可瞧见园中那几株早开的梅花了?今年确实古怪,还未入冬,花苞便迫不及待了。本宫闲来无事,便命人悉心照料,倒成了这园中一景。”
“娘娘雅趣。”流珠顺着她的话道,“臣妾方才见了,也觉惊奇。尤其是药圃旁那株老梅,花开得最盛,想来是得了地气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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