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
烛火被无形的风压得低伏，在墙壁上投射出宁桓巨大而沉默的影子，仿佛一尊俯瞰众生的神只。
他的指尖，轻轻压着一份来自锦衣卫的密报。
陆文昭的亲笔。
墨迹淋漓，字里行间浸透着血腥和金钱的味道。
一千九百多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足以让天下任何一个王朝的基石为之动摇。
宁桓的脸上却寻不到一丝波澜，那双深邃的眼眸，比殿外的寒夜更静。
他随手将这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密报推到一旁，如同丢掉一张废纸。
案牍上，还有另一份奏章。
户部尚书的空缺，像一道狰狞的伤口，至今无人敢去缝合。
汪承恩屏息侍立，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觉得刺耳。
他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平静的躯壳之下，正酝酿着足以撕裂大炎天穹的雷霆。
许久。
宁桓淡漠的声音终于响起，每个字都像是砸在冰面上的石子。
“传孤的谕令。”
汪承恩猛地躬身，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查抄赃款，取一千五百万两，入东宫私库。”
第一个数字，就让汪承恩的眼皮剧烈一跳。
这是……直接将国帑纳入私囊！
宁桓并未停顿，声音依旧平稳。
“四百万两，即刻押运边军各卫所，补齐历年所欠军饷，告诉他们，这是孤给的。”
汪承恩的呼吸一滞。
“二百万两，拨付户部，赈灾。”
宁桓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发出沉闷的声响。
“剩下的，也给户部，充入国库。”
汪承恩将谕令一一记下，心中的惊骇与困惑交织。
国库已是空壳，为何只填这么一点？
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疑问，宁桓抬起眼。
那目光没有温度，却锐利得能剖开人心。
“户部的账，烂了。”
“这笔钱丢进去，是填坑，还是养新的硕鼠？”
汪承恩瞬间冷汗涔涔，醍醐灌顶！
殿下这是在用银子，为自己铸造两柄最锋利的刀！
四百万两军饷下去，边军百万将士的忠诚，便从虚无缥缈的君臣大义，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饱腹与荣耀！谁的钱，便听谁的命！
二百万两赈灾款下去，天下万民的口碑，便会从“太子”二字，变成“青天”！
民心与军心，尽入东宫。
至于那空虚的国库…………
只要殿下的私库是满的，只要将士们的刀是利的，这大炎的国库，空与不空，又有什么分别？
这哪里是分钱。
这分明是在用钱，买下整个大炎的未来！
随着谕令下达，整个官场陷入一种死寂。
那些侥幸存活的太子党余孽，彻底成了缩头的乌龟，日夜焚烧着罪证，惶惶不可终日。
转眼，一月即过。
宁桓一次都未踏足太子妃杨丽华的正院。
白日，他坐镇东宫，处理着雪片般飞来的奏折。
他的精神没有丝毫疲惫，反而愈发敏锐。
【龙凤万妙决】的运转，让他的大脑仿佛成了一台精密的机器。
任何奏折只需扫过一眼，其中的脉络、陷阱、利益纠葛，便清晰地呈现在脑海。
整个东宫的政务体系，在他的掌控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
但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
一些老臣开始上书，痛陈锦衣卫行事酷烈，乃动摇国本之举。
宁桓将这些奏折全部留下，却不做任何批复。
汪承恩侍奉在侧，低声道：“殿下，这些言官……”
“让他们叫。”
宁桓的目光落在窗外，语气平淡。
“叫得越响，孤的刀，磨得越快。”
“也让孤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人的脖子，是歪的。”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把新的刀。
一把能插入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心腹的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份“东宫选秀”的条陈上。
自古以来，最稳固的联盟，不是盟约，而是血脉。
“传贾元春。”
“是。”
不多时，贾元春莲步轻移而入。
她清瘦了些，那张曾经带着些许傲气的脸庞，此刻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恭顺，如同一件精美却易碎的瓷器。
“臣妾，参见殿下。”
宁桓的目光终于从奏折上移开，落在她的身上，审视着，不带一丝情感。
“明日起，到孤的书房来伺候笔墨。”
贾元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是，臣妾遵命。”
冰冷的地砖，寒意透过膝盖，渗入骨髓。
她知道，自己这件被搁置的“利器”，终于要被主人重新拾起了。
东宫选秀之日。
太和殿内，熏香如雾，金玉为阶。
数十名来自大炎各世家的秀女，如同一株株等待采撷的娇艳花朵，垂首静立。
空气中，弥漫着香粉与野心混合的味道。
汪承恩手持拂尘，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
“奉太子殿下谕，宣！”
“吏部侍郎张远之女，张氏，上前觐见！”
一名鹅黄宫装的少女出列，她强作镇定，步步生莲，行至殿中，拜倒在地。
“臣女张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宁桓高坐御座，身着玄色盘龙常服，神情淡漠。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少女娇美的容颜上，而是像在打量一件器物，评估着它的材质、分量，以及是否趁手。
他身侧，太子妃杨丽华凤冠霞帔，仪态万方。
她的目光在张氏身上一扫而过，心中却已将吏部侍郎张远的家世、派系、姻亲关系过了个遍。
对宁桓而言，这是一场政治筛选。
对她而言，这，是战争。
任何一个潜在的敌人，都不能被放入她的后院。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只有那名唤作张氏的少女，匍匐在地，感受着来自御座之上，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冰冷的目光。
她的命运，乃至她整个家族的命运，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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