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透过仓库高窗上积年的灰尘,在合作社作坊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空气中飞舞的金属碎屑和纤维尘絮,在这光柱中清晰可见,如同忙碌的精灵。作坊里,敲打声、机器压制声、低声交谈声交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紧凑和高效。而在这片繁忙景象的中心,于莉的身影,如同一位沉稳的舵手,驾驭着合作社这艘越来越大的航船,破浪前行。
合作社这块磨刀石,短短数月间,已将于莉这块内蕴光华的璞玉,打磨得愈发璀璨夺目。若将时光倒回去年深秋,那个鼓起勇气向陈醒提出想承包茶饮区的家属工于莉,恐怕自己都无法想象今日的模样。
那时的她,目标简单而实际——利用工余时间,为家里多挣几个零花钱,摆脱完全依赖丈夫收入、看公婆脸色的窘境。她有的是小市民的精明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但视野终究被局限在灶台和院墙之内。
而今,站在作坊中央,手里拿着生产进度表,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工位的于莉,已然完成了一场脱胎换骨般的蜕变。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陈醒事无巨细指点、遇到问题首先想到求助的“于莉姐”,而是真正能够独当一面、被所有人(包括她自己)认可的“于经理”。
这种蜕变,体现在方方面面。
生产管理上,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分派简单计件任务的“工头”。收音机外壳的订单下来后,技术要求更高,工序更复杂,交货期也更紧迫。但她没有丝毫慌乱。陈醒将生产全权交给她,她便一头扎了进去。如何将有限的熟练工和新手合理搭配,分配到裁剪、加热、压制、修边、钻孔、质检等不同工序,确保流水线顺畅又不出现瓶颈;如何根据每天物料消耗,精准地向后勤(主要是阎埠贵)提出申购,避免停工待料或者过多占用资金;如何应对突发状况,比如某天压力机出现小故障,或是某批塑料片因材质差异需要调整加热时间……所有这些,她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调度有方。那张原本只有简单数字的生产计划表,如今被她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标注得密密麻麻,哪道工序是关键路径,哪个环节需要重点盯防,一目了然。
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她开始树立起属于自己的管理权威。刘光天,这个曾经院里院外有名的“浑不吝”,如今在她面前,虽然依旧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毛躁,但交代下去的任务,绝不敢打半点折扣,汇报工作时也是规规矩矩,一口一个“于经理”。阎解成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这个嫂子比自家老爹那套算计实在管用多了。就连后来加入的几个原本有些散漫的年轻家属,在于莉那看似温和、实则原则性极强的管理下,也慢慢被捋顺了毛,变得服帖起来。她的威信,并非来自于呵斥或权术,而是源于她对业务的精通、处事的公道,以及那份让人信服的责任心。
然而,于莉的成长,并未止步于出色的执行力。她开始像陈醒那样,将目光投向更远处,思考合作社更长远的未来。这种变化,在一个午后悄然显现。
那天,她拿着阎埠贵最新核算出的成本明细账本,找到了正在和钱师傅讨论模具改进细节的陈醒。午后的阳光正好,将作坊一角照得亮堂堂的。于莉眉头微蹙,脸上带着认真思索的神情,将账本在陈醒面前摊开。
“陈组长,”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指着账本上的几项数据,“我仔细核算了咱们这个半导体外壳的成本。单看物料,因为用的是厂里废料,成本几乎可以忽略,比台灯还低。但是,如果把人工、工具损耗,尤其是……废品率折算进去,摊到每个合格外壳上的实际成本,就比台灯高了不少。最终的利润,反而比台灯要薄。”
陈醒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向于莉。他没想到,于莉已经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生产任务,开始深入到成本分析和利润核算的层面。
于莉没有停顿,继续阐述她的发现,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我观察了几天,问题主要出在咱们这套土法上马的工艺上。模具太简易,全靠钱师傅带着光天他们手工敲打调整,精度很难保证。压制的时候,压力、温度稍微有点偏差,出来的东西不是开裂就是变形,废品率一直下不来。这样一来,看似人工单价不高,但分摊到合格品上的人工成本就上去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醒,提出了自己思考后的建议:“我在想,咱们不能一直这样凑合。是不是……能跟厂里商量商量,借他们那些淘汰下来、精度比咱们这个手动压力机高点的旧冲床用用?哪怕就一台,专门用来做关键步骤的压制,废品率肯定能降下来不少。”
她似乎觉得这个想法还不够,又补充道:“或者,退一步讲,就算借不到更好的设备,咱们能不能在现有条件下,自己动手,设计个更合理、更耐用一点的模具?现在这个模具,用不了多久就容易变形,又得返工重修,也影响效率和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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