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门锁发出令人安心的咔嗒声。弗伦奇从行军箱的暗格里取出那把韦伯利MK VI型左轮手枪。枪身的烤蓝工艺让它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三天前,在勒卡托的指挥部里,那把枪的冰冷枪管紧紧地贴着他的太阳穴,仿佛是死神的亲吻。他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金属的冰凉触感,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能穿透灵魂。
扳机弹簧的阻力也在他的记忆中异常鲜明,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指,阻止他扣动扳机。而当基钦纳突然夺枪时,他的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基钦纳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的半月形伤痕,至今仍未愈合。
“懦夫。”弗伦奇对着穿衣镜里的自己低语道。他凝视着镜中的老人,那是一个眼袋浮肿、胡子花白的形象,制服领口还沾着早餐的蛋黄渍,显得十分邋遢。这个老头与他心目中的维多利亚十字勋章获得者、大英帝国远征军总司令的形象相去甚远。
窗外,探照灯的光柱划过巴黎夜空。远处隐约传来伤兵的呻吟,像一首永无止境的安魂曲。弗伦奇把手枪塞到枕头下,和衣躺下。
他梦见勒卡托的十字路口。梦里没有炮火,只有无数穿着卡其色军装的年轻士兵,整整齐齐地站在雨中等待命令。当他走近时,才发现所有人的胸口都有个黑洞洞的弹孔。
伦敦,陆军部办公室,基钦纳勋爵的办公室像被飓风袭击过。地图、电报和照片铺满了每一寸可用的平面,连波斯地毯上都堆着标注过的作战方案。陆军大臣的指尖夹着一支燃到滤嘴的雪茄,烟灰缸里已经塞了七个烟头。
约翰,你必须回来一趟。基钦纳对着电话筒说道,沙哑的声音穿过英吉利海峡的海底电缆,内阁需要你的当面报告。
电话那头传来弗伦奇的抗议:现在撤退?霞飞正准备在香槟地区发动新一轮攻势!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基钦纳用红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正好框住伊普尔突出部,另外...他罕见地犹豫了,带上你的手枪。
电话线传来细微的电流声。长达十秒的沉默后,弗伦奇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谁告诉你的?
默里是个忠诚的参谋长,但他首先是帝国的军官。基钦纳掐灭雪茄,听着,约翰,这场战争可能需要三年,甚至五年。我们不能在第一个秋天就失去最好的战场指挥官。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声,这让基钦纳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暗暗咒骂道:“这个弗伦奇,肯定又在喝他那该死的威士忌!”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中断对话,而是继续说道:“明天有一艘驱逐舰会在加莱等你。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只需要按时到达那里就行。”
就在基钦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有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了橡木桌上。紧接着,便是玻璃破碎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约翰?”基钦纳心头一紧,连忙对着电话喊道。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弗伦奇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我会去的。”说完,弗伦奇便像发泄似的重重挂断了电话,只留下基钦纳耳边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基钦纳缓缓放下听筒,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办公桌抽屉里的备用方案上。那是一份由黑格将军接任远征军司令的任命书草稿,上面已经盖好了陆军部的印章,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弗伦奇的失态。
英国下议院, 议会大厅的橡木长椅散发着蜂蜡和古老传统的气息。弗伦奇站在证人席上,感觉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般灼烧着他的后背。首相阿斯奎斯的问题像精确瞄准的步枪子弹:
元帅阁下,远征军迄今的损失是否超出了战前预期?
弗伦奇的指节在证人席栏杆上泛白:首相先生,战争从来不会按白厅老爷们的预期进行。
财政大臣劳合·乔治的钢笔在文件上划出尖锐的声响:根据陆军部数据,我们在过去六周损失了远征军40%的兵力。按这个速度...
数字!弗伦奇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下议院的穹顶下回荡,你们只关心该死的数字!知道蒙斯运河现在有多红吗?知道一个十九岁士兵被毒气腐蚀的肺是什么声音吗?
议会瞬间鸦雀无声。后排的温斯顿·丘吉尔悄悄掏出银制酒壶抿了一口。
蒙斯和勒卡托不是撤退。弗伦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每个词都像从冻土里挖出来的,那是三万英国士兵用生命换来的四十八小时。如果没有这段时间,克卢克的集团军现在已经站在埃菲尔铁塔下了。
阿斯奎斯调整了一下眼镜:问题是,帝国还能承受多少这样的战略转移?
弗伦奇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政客的头顶,透过彩绘玻璃窗,看见一群新兵正在广场上列队。阳光在他们崭新的钢盔上跳跃,就像他年轻时在印度见过的羚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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