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严重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与意志。沙皇的高加索集团军,虽然在战争初期总兵力并不占绝对优势(约10万人),且部分部队被调往东普鲁士战线,但在经验丰富的总司令米哈伊尔·沃龙佐夫-达什科夫伯爵,尤其是其副手、那位以坚韧、冷酷、战术精明且意志如铁着称的尼古拉·尤登尼奇将军的实际指挥下,是一支装备精良、适应高加索山地环境、拥有相对完善后勤体系,并且战备程度很高的劲旅。尤登尼奇,这位未来的白军名将,其冷静而锐利的目光,早已穿透了高加索的群山,密切注视着奥斯曼军队的一举一动。他的名字,在未来的萨勒卡默什,将成为奥斯曼士兵无法醒来的噩梦。
而最为致命、最不可饶恕的,是恩维尔帕夏对即将作战的季节——高加索山脉冬季——那近乎无知的、傲慢的漠视。他似乎选择性地忘记了,或者说根本不愿去了解,那片他们即将进攻的土地,在每年十二月到次年三月,是被称为“白色地狱”或“冰封炼狱”的存在。平均气温长期徘徊在零下二十至三十摄氏度,夜间骤降至零下四十度亦非罕见。暴风雪(当地人称为“波拉”)是这片区域的绝对主宰,能见度常在瞬间降至咫尺之内,狂风卷起的冰晶如同亿万把飞旋的利刃,能轻易剥去牲畜的皮毛,穿透单薄的衣物,在几小时内将任何暴露在外的活人冻成僵硬的、表情痛苦的雕塑。山路被数米深的积雪彻底吞噬,沟壑与悬崖被平整的雪原伪装成致命的陷阱。
羸弱的雄狮——第三集团军的悲惨现实
被恩维尔帕夏寄予厚望,并即将被投入这个“白色地狱”以实践其狂想的,是奥斯曼帝国的第三集团军。纸面上,它是一支拥有约12万至15万人(不同史料记载略有出入)的庞大力量,下辖第9、第10、第11三个完整的军,以及一些骑兵、炮兵等独立部队。然而,揭开这层看似雄壮威武的外衣,其内在的羸弱、混乱与不堪一击,触目惊心。
兵员状况堪忧到了极点:这支军队的士兵,许多来自温暖湿润的爱琴海沿岸、阳光充沛的安纳托利亚中部高原,甚至是炎热的叙利亚和阿拉伯沙漠地区。他们被匆忙征召,许多人甚至连基本的队列和射击训练都未完成,便被像沙丁鱼一样塞进冰冷的火车车厢,经过漫长而痛苦的旅程,投送到这片对他们而言如同外星般寒冷的山地。他们身上穿着的是为巴尔干或中东战场准备的、单薄的夏秋军装(往往是粗布制服和单薄的外套),许多人脚上只有破烂的、鞋底几乎磨平的皮质靴子,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仅仅穿着编织的凉鞋。羊毛大衣、厚实的冬靴、防水手套、护耳罩等最基本的御寒物资,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仅少量配发给高级军官或精锐部队。
后勤补给体系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灾难:奥斯曼帝国的后勤能力,在经历了接连的意土战争和巴尔干战争的打击后,本就千疮百孔,效率低下。面对如此大规模、远距离、且是在极端严冬条件下发动的攻势,其低效、无能与混乱暴露无遗。通往东安纳托利亚的铁路线仅能延伸到埃尔祖鲁姆以东不远,剩下的长达数百公里的漫长补给线,完全依赖骡马和人员,在积雪及膝、冰封千里的崎岖山路上艰难跋涉。粮食供应时断时续,质量低劣,士兵的口粮配额从开战之初就被一再削减,很快便只能依靠冻硬的面包和少量橄榄果腹。弹药储备也不足以支撑一场长期的高强度作战。而最为致命的是,燃料(用于取暖和烹饪)和御寒装备的运输被严重忽视,甚至被视为次要需求。随军的医疗队伍规模小得可怜,药品和医疗器械极度匮乏,绷带都需要反复使用,更不用说应对即将爆发的大规模冻伤、坏疽、伤寒和肺炎了。
训练与装备的不足,进一步削弱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第三集团军严重缺乏山地作战和冬季作战的专项训练与必要装备。他们几乎没有配备雪鞋、冰爪、滑雪板等能在雪地提高机动性的工具,士兵们只能依靠体力在深雪中挣扎。火炮和机枪这类精密武器在极寒环境下润滑油凝固,撞针变脆,故障频发,常常在关键时刻变成一堆无用的废铁。通讯设备简陋且不可靠,野战电话线极易被风雪破坏,无线电设备稀少,导致各部队之间,以及前线与指挥部之间的联系时断时续,进一步加剧了混乱。部队的重武器数量和质量,都远逊于当面的俄军,后者拥有更多、更适应寒冷气候的火炮和充足的弹药。
指挥体系内部存在着深刻的裂痕与矛盾:第三集团军的司令官,哈菲兹·哈克·帕夏,是一位相对谨慎、务实的老派军官。他以及他麾下的许多军、师长,如以勇猛和务实着称的第9军军长阿里·伊赫桑·帕夏(萨贝斯),都凭借其军事经验,对在严冬发动如此大规模、复杂的攻势深表忧虑,甚至明确反对。他们了解自己部队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真实状况,也深知高加索冬季那吞噬一切的可怕力量。他们反复向君士坦丁堡提交报告,陈述困难,恳求推迟进攻,至少等到来年春天,并利用这段时间紧急为士兵配发冬装、储备给养、改善后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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