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森林里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以及肺部吸入冰冷潮湿空气的嘶嘶声。几秒钟在极度的寂静中缓慢爬行,仿佛凝固了一般。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雾气无声地流淌。
“是你的错觉,下士。森林里总有些……”少尉似乎松了口气,语气试图变得缓和,带着一种上级对下级过度敏感的宽容……
他的话音未落。
“砰!”
一声清脆、孤零零的、如同冰块碎裂般的枪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声音来自正前方,那片雾气最浓的区域!
子弹没有击中任何人,而是带着恶毒的精准,“噗”地一声,钻进了汉斯身旁不到一英尺的一棵年轻山毛榉的树干,留下一个新鲜的、冒着丝丝木屑的孔洞,树皮碎片溅到了汉斯的脸上。
“狙击手!正前方!”有人用变了调的嗓音尖叫起来,恐惧像瘟疫般瞬间蔓延。
几乎在枪响的同一微秒,汉斯猎人的本能已经超越了思考。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受惊狸猫,身体猛地向右侧扑倒,带着一连串流畅而迅捷的翻滚动作,隐蔽到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古老橡树那布满沟壑的树干后面。与此同时,他肩上的Gewehr 98步枪已经被顺势取下,枪托抵肩,手指扣上扳机护圈,动作一气呵成。他没有使用昂贵的亨索尔特瞄准镜,在这种极近距离和突发情况下,机械瞄具更为可靠。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快速而仔细地搜索着前方雾气弥漫、光影斑驳的林线。
没有看到人影。没有枪口的闪光。开枪的人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隐藏得完美无瑕,一击之后便彻底融入了环境。
但这声孤零零的枪响,如同地狱舞台拉开的最终信号。
紧接着,爆豆般的、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勒贝尔步枪射击声,从正前方、左翼、右翼,如同预先约定好一般,猛然响起!无数致命的铅弹如同狂暴的冰雹,带着死亡的尖啸,穿过树木间的狭窄空隙,打在粗糙的树干上发出“夺夺”的沉闷声响,削下大片大片的树皮和木屑,如同无形的巨人在挥舞着剃刀。树叶和细小的树枝如同绿色雨点般簌簌落下。
“敌袭!寻找掩护!准备战斗!”冯·卡斯坦少尉的声音终于抛弃了所有的贵族腔调和虚假的镇定,带上了符合他年龄的紧张和战场应有的、声嘶力竭的果断。他狼狈地翻身下马,那匹黑色的骏马受惊嘶鸣,前蹄扬起,随即被几发流弹击中,哀嚎着重重倒地,鲜血汩汩流出,浸红了地面的落叶。少尉本人则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马匹尚且温热的尸体后面,以此作为他临时的掩体。
训练有素的德军士兵们像被投入滚水的饺子,迅速而混乱地散开,扑向任何能提供一丝心理安慰的物理屏障——巨大的树木背后、被风暴掀倒的圆木、自然形成的地面凹陷处,或者干脆就只是紧紧趴在地上,祈祷自己不会被流弹光顾。子弹“啾啾”地掠过耳边,带着灼热的气流。不断有士兵在奔跑中或寻找掩体的过程中中弹,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或是仅仅一声闷哼,便如同断线木偶般瘫软下去,生命的光彩从眼中迅速熄灭。原本寂静的森林,在瞬间变成了喧嚣沸腾、充满钢铁与死亡气息的杀戮熔炉。
汉斯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将肺里灼热的空气缓缓吐出。他是狙击手,是隐藏在阴影中的猎人,他的任务是冷静地消除最具威胁的目标,而不是像普通步兵一样陷入盲目而低效的对射。他再次深吸一口混合着硝烟、泥土和马匹血腥气的空气,将脸颊紧紧贴上冰冷而熟悉的胡桃木枪托,右眼透过V形照门和刀片式准星构成的狭窄视野,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开始耐心而系统地搜寻那些制造死亡的源头。
他看到了。在正前方大约一百五十米处,一片生长得异常茂盛、几乎垂到地面的墨绿色常春藤后面,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烟雾,正违背着微弱的空气流动,缓缓升起、消散。那里,绝对有一个精心伪装的射击孔。
汉斯调整呼吸,让身体的韵律与周围环境的节奏同步。准星稳稳地、没有丝毫颤抖地套住了那片常春藤下方,一个根据经验判断最可能藏匿人体躯干的位置。外界的一切喧嚣——枪声、喊叫、哀嚎——仿佛瞬间被隔绝。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目标,和那即将完成的、决定生死的物理运动。食指稳定、均匀地向后施加压力,感受着扳机行程一点点被吞噬。
“砰!”
Gewehr 98步枪发出沉稳而自信的怒吼,后坐力扎实地、熟悉地撞在他的肩头。枪口腾起一小团硝烟。透过逐渐散去的烟雾,他看到瞄准点的那片常春藤剧烈地、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撞击。然后,一顶独特的、有着醒目红色帽徽的蓝色法国阿德里安军盔,从常春藤的缝隙中歪斜地滚了出来,掉落在下方的落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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