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马恩河撤退”——这道命令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位英国远征军(BEF)士兵的心头。蒙斯之战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那“疯狂一分钟”的步枪火力让骄傲的德国人付出了惨痛代价,可战略的棋局上,他们依旧是那颗被迫后退的棋子。队伍在法兰西北部八月的尘土与酷热中迤逦前行,脚步沉重,军服被汗水与泥泞浸透。疲惫刻在每一张年轻的、或饱经风霜的脸上,但纪律的绳索依然紧绷。他们没有溃散,只是像一头受伤但依旧危险的雄狮,在舔舐伤口的同时,警惕着身后穷追不舍的猎手。
冯·克卢克的第一集团军,如同附骨之疽,紧紧咬住。德军的骑兵像幽灵般在侧翼游弋,不时用冷枪和突袭骚扰行军纵队的尾巴;他们的轻炮兵总是能迅速前移,将一阵阵突如其来的炮火倾泻在英军必经的道路和村庄,引发短暂的混乱和伤亡。天空偶尔传来德军“鸽式”侦察机那令人不安的嗡嗡声,像死神的眼睛,为后方的炮兵指引目标。
“我们他妈的在蒙斯揍扁了他们,现在却像丧家之犬一样跑路!”一个来自米德尔塞克斯团的年轻士兵,汤姆,低声向他身旁的中士抱怨,他的水壶已经空了,嘴唇干裂。
“闭上你的鸟嘴,汤姆!”米勒中士厉声喝道,他脸颊瘦削,眼神像淬火的钢铁,蒙斯的硝烟在他卡其布军服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撤退是命令,不是讨论!保持队形,看好你身边的人!德国佬就在屁股后面,不想把命丢在这鬼地方,就给我打起精神!”他的呵斥带着老兵的威严,但也掩不住一丝深藏的不甘。他们是职业军人,是帝国最锋利的剑,如今却要背对敌人,这滋味比受伤更难受。
然而,在这片看似单向流动的撤退洪流中,一股逆流正在顽强地汇聚、涌动。来自英国本土的增援部队——主要是由H.F.M.斯诺少将指挥的第4师(原本计划用于加强BEF,却戏剧性地在撤退伊始赶到),以及从海峡港口和其他方向紧急调来的几个精锐营——正迎着溃退的人流和混乱的信息,坚定地向北推进。他们的军服相对整洁,装备齐全,脸上带着初临战场的紧张与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渴望。他们的到来,不仅填补了蒙斯的伤亡空缺,更重要的是,注入了一种不甘于被动挨打、渴望反击的强烈意志。
在BEF高层,一种微妙的变化也在发生。总司令约翰·弗伦奇爵士虽然对法军的溃退和侧翼暴露满腔怨愤,但麾下部队在蒙斯的表现给了他底气。参谋长和其他一些将领开始主张,不能一味撤退,必须在合适的时机、地点,给过于嚣张的德军追兵一个狠狠的教训,才能安全地脱离接触,并为最终稳住战线创造条件。
战争的韧性,不仅仅体现在承受撤退的痛苦,更在于逆境中寻找反击机会的敏锐与勇气。
与此同时,在英军撤退路线东侧,一片由缓坡、玉米田、小片树林和星罗棋布的村庄构成的典型弗兰德斯地形里,德军第一集团军的一支先遣支队正在执行其标准的“追击屏护”任务。这支由霍夫曼上尉指挥的加强连,像一把自信满满伸出的触角,由大约一百八十名步兵、一个配备两挺MG08重机枪的机枪班、几名负责通讯和联络的骑兵侦察兵,以及一名配属的炮兵前沿观察员组成。
霍夫曼上尉,一位来自普鲁士容克家庭、雄心勃勃的年轻军官,此刻正骑在他的栗色战马上,意气风发。沙勒罗瓦的突破和蒙斯(在他看来是击退英军)的胜利,让他和许多同僚一样,沉浸在一种“德意志军队不可战胜”的狂热情绪中。他们视英军为“微不足道的远征军”,认为蒙斯不过是对方依仗工事进行的困兽之斗,一旦离开预设阵地,必将士气瓦解,一触即溃。
他的目标是前方一个名为“勒卡托”的村庄。这个村庄坐落在一个十字路口,控制着几条乡间要道。根据几小时前一架侦察机过于粗略的报告(声称看到小股英军部队向西移动)和骑兵侦察兵过于乐观的估计(认为村庄可能已无英军主力),霍夫曼判断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快速抢占勒卡托,就能像钉子一样楔入英军撤退路线,迟滞甚至切断其后卫部队。
“加快速度,小伙子们!”霍夫曼在马鞍上转身,向他的部队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英国佬正在仓皇逃窜!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占领那个路口!让这些约翰牛知道,在开阔地带,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胜利属于德意志!”
他的部队受此鼓舞,沿着一条两侧种满高大白杨树的狭窄乡间土路快速前进。为了追求速度,行军队形不可避免地拉长了,尖兵班在前方一百多米,连主力居中,机枪组和拖着小口径迫击炮的士兵落在后面,骑兵在侧翼稍远出警戒。他们谈笑着,甚至有人唱起了军歌,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近乎游行般的姿态,一步步迈向死亡精心编织的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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