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被忽略的伤口
至1914年9月8日傍晚,马恩河战场的主旋律,在科布伦茨的德军最高指挥部听来,是一曲虽不完美但雄壮有力的防御凯歌。地图上,代表协约国进攻的蓝色箭头,在经历了整整一天的疯狂冲击后,如同撞上礁石的浪头,疲软地停滞在德军灰色的防线之前。冯·克卢克的第一集团军在右翼,依托圣贡沼泽和乌尔克河,让巴黎方向杀来的法军第六集团军尸横遍野;冯·比洛的第二集团军在中央,凭借顽强的梯次防御和精准的火力,挫败了法国第五集团军复仇的锋芒;就连英国远征军那专业而冷静的进攻,也未能撼动德军的阵地。硝烟尚未散尽,但前线发回的战报,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顶住压力的自豪。
在科布伦茨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意志的城堡里,威廉二世皇帝有理由为他部队的坚韧和自身预判的精准而感到欣慰,甚至是一丝矜夸的满足。他的判断——霞飞的进攻缺乏重心,德军足以在预设阵地上粉碎它——似乎被血的事实所验证。他对着地图,向身边那些表情各异的参谋们再次强调:“先生们,勇气和纪律,永远胜过混乱的热情。我们的小伙子们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在这片由捷报和乐观情绪编织的帷幕之后,在那张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番号和箭头的作战地图上,有一处细节,像地图绘制员一个不经意的、轻微的笔误,容易被目光匆匆掠过。它位于代表克卢克第一集团军右翼的灰色实线,与代表比洛第二集团军左翼的灰色实线之间。这两条线,本应紧密衔接,如同锁子甲的铁环般环环相扣。但此刻,它们之间却存在一个微小的、令人不安的间隙。这个间隙,就是那个致命的“缺口”。
它并非地理上的天堑,也非无人区般的真空。它是一片起伏的田野、几个寂静的村庄、一些稀疏的树林组成的普通法国乡村地带。在军事术语上,它被称为“结合部”。理论上,它由第一和第二集团军共同负责,相互掩护侧翼。但连日来的急行军、激烈战斗、通信线路的时断时续,以及两位集团军司令之间那层因误解和各自为战而产生的微妙隔阂,使得这个结合部的防御,在无形中被稀释了。
驻扎在这里的,是一些在之前战斗中被打残、正在休整补充的营,是一些负责警戒和交通线安全的二线部队,是掉队的散兵游勇被临时收拢起来组成的战斗群。他们的防线是支离破碎的,支撑点之间缺乏有效的火力联系,纵深配置几乎谈不上。电话线时通时断,与上级司令部的联系脆弱得如同蛛丝。这道防线,就像一件历经恶战的骑士铠甲,表面看来依旧坚固,但在关节连接处,却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纹。平时行军无碍,可在承受决定性的巨力冲击时,这道裂纹便会瞬间扩大,导致整体的崩碎。
协约国最高统帅约瑟夫·霞飞将军,这位被对手认为有些“迟钝”的法军总司令,此刻却展现出了老猎手般的耐心和毒蛇般的精准。他通过前几日的试探性进攻和空中侦察,早已死死盯住了德军防线上的这道“裂纹”。当他的主力部队——莫努里的第六集团军、德斯佩雷的第五集团军,甚至弗伦奇的英国远征军——在正面战线浴血奋战,用巨大的牺牲吸引并牢牢牵制了德军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和预备队时,他手中最锋利、也是最后的一把匕首,已经悄然出鞘。
这支匕首,是由费迪南·福煦将军第九集团军麾下最富进攻精神的部队,以及正从弗兰德斯方向紧急驰援而来的生力军先头部队,混合编成的一支快速突击集群。他们的任务简单、明确,却也无比艰巨:像一颗烧红的钉子,对准那道裂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进去!不计代价,直插德军两个集团军的侧后,切断他们的联系,搅乱他们的指挥,最终引发雪崩般的连锁反应。
夜色,成了这把匕首最好的掩护。9月8日至9日的夜晚,马恩河前线的主战场迎来了短暂的、喘息般的寂静,只有零星的枪声和炮弹划破夜空。而在那个致命的缺口地带,无数穿着蓝色军服和卡其色军服的身影,正借着月光和地形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军官们压低嗓音下达着最后的指令,士兵们检查着步枪的刺刀卡榫和手榴弹的引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汗水和高浓度紧张的气息。风暴,在黎明前的极致黑暗中,蓄势待发。
第二章:匕首出鞘——突入缺口
1914年9月9日,黎明。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将大地从黑暗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主战线上,彻夜未眠的士兵们抱着步枪,在战壕里打着瞌睡,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又一天血战。然而,在那个被地图上两条灰色细线轻轻隔开的缺口地带,战争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诡谲和凶狠的方式,骤然爆发了。
没有预示性的、长达数小时的炮火准备,没有成千上万人齐声呐喊的“乌拉”或“前进”。取而代之的,是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哨音,是军官低沉有力的“Pour la France!(为了法兰西!)”,以及无数双脚踩过沾满露水的草丛和松软土地发出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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