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冬。
北风似刀,刮过北京城高耸的城墙,卷起旌旗猎猎作响。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往日喧嚣的护城河水都凝滞成了死气沉沉的坚冰。
德胜门外,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文武百官。
紫袍玉带,貂蝉冠冕,在这凛冽寒冬中,每个人都低垂着头,心思却比这天气更冷、更复杂。
目光交错间,是无声的惊涛骇浪。
有人真心忧虑,看着那年轻得过分的天子仪仗,想起陕西糜烂的流寇、辽东虎视眈眈的建奴,只觉得那十七岁的肩膀,如何扛得起这即将倾颓的山河?
此行是福是祸,实在难料。
更多的人则是冷眼觑着,陕西那个烂摊子,积重难返,饿殍遍野,他们倒要看看,这个登基不过数月、手段却异常狠辣的小皇帝,能有什么通天手段去收拾。
收拾好了,是分内之事;
收拾不好……这大明的天,或许就该变一变了。
而在百官队伍的最前方,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魏忠贤,正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子,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戚与不舍。
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下,精光闪烁的眸子里,翻涌的却是几乎无法抑制的狂喜与期待。
皇帝离京,这北京城的权力中心,便瞬间空出了一大块!
龙椅上无人,正是他这“九千岁”施展拳脚,将那些碍眼的钉子一一拔除,彻底掌控朝局的天赐良机!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官员的生死荣辱,尽数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
而此时銮驾之内,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崇祯——朱由检,并未端坐,而是微微斜靠着车窗,修长的手指挑开那明黄色的厚重锦帘一角,回望着那座在视野里逐渐缩小、变得模糊的巍峨城池。
那不是他留恋的家,那是他搏杀了几个月的巨大牢笼。
没有离愁,没有别绪,只有一股灼热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兴奋与决绝!
如同被困于浅滩的潜龙,终于听到了深海的召唤;
如同被锁于金笼的猛虎,终于嗅到了山林的气息。
这几个月,他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凭借脑海中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记忆,以及一股不惜鱼死网破的狠辣果决,他才在这吃人的紫禁城里,勉强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隐忍不发,甚至故作懦弱,利用魏忠贤这把最锋利的刀,狠狠斩向了盘根错节、空谈误国的东林党。
那一场抄家,不仅仅是肃清朝堂,更是为他带来了支撑一切野望的——“第一桶金”!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瞬间填满了近乎空虚的内帑。
有了钱,他便能大刀阔斧地整顿那早已腐朽不堪的京营,剔除老弱,补充粮饷,虽然距离强军还差得远,但至少握住了第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也正是在那群兵痞之中,他发掘出了卢象升那个书生外表下,却蕴藏着万夫不当之勇的将才胚子。
甚至,在面对辽东那座沉重的烂摊子时,他没有像朝臣们一样惊慌失措,非要立刻决一死战,反而抛出了“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变种思路,提出了以空间换时间,依托坚城,层层削弱敌人的“持久战”构想。
当时,满朝文武那惊愕、不解,甚至暗含讥讽的眼神,他至今记忆犹新。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崇祯心中冷笑,放下车帘,将那座金色的牢笼彻底隔绝在身后。
銮驾平稳而坚定地向前行驶,护卫的精锐骑兵铁甲铿锵,沉默肃杀,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
北京城被远远抛在身后,前方是苍茫的天地,是饥民遍野的西北,是真实而残酷的战场。
崇祯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风中带来的气息。
“走吧,”
崇祯低声自语,“这大明的沉疴,该用猛药了!朕,亲自来治!”
车轮滚滚,碾过冻土,向着西方,向着那一片未知的天地,义无反顾地驶去。
潜龙出京,风云必将再起!
……
队伍浩浩荡荡向西行进,沿途州县官员早已接到六百里加急圣旨,个个战战兢兢,迎驾的排场一个比一个隆重。
可这位年轻的天子却总是掀开车帘,望着远处荒芜的田地出神。
“停。”
崇祯又一次下令,在河北与山西交界的一个小村庄外驻足。
他换上粗布衣衫,只带卢象升和两名贴身侍卫,走进了一个连县衙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的村落。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挖着草根,看见生人,怯生生地躲到树后。
“老丈,今年的收成可好?”
崇祯蹲在田埂上,问一个正在除草的六旬老农。
老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收成?地里长的还不够交税的。”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着远处一片荒田,
“那原本是我家的地,去年被王举人强占了去,说我欠他租子。我去县衙告状,反倒被打了二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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