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管道在墙壁内发出沉闷的低吼,就像被囚禁的巨兽在睡梦中不安地翻身。
林默能感觉到脚下混凝土地板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这股力量沿着他的脊椎向上攀爬,最终汇聚到他紧盯着压力表的手指尖。
表盘的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指针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固执地颤抖,仿佛在诉说着这台老旧锅炉早已不堪重负的疲惫。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份签着工程部主管潦草字迹的《B区通风系统例行检修令》,每一个字都印在了脑海里。
这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攻城锤。
程兰昨夜花了三个小时,绕过市政工务局的四道数字防火墙,才把这份伪造的批文嵌入他们的内部审批系统,让它看起来就像是走了三个星期的常规流程一样天衣无缝。
理由很简单,却也最难被驳斥——安全。
近期频发的设备过热故障,足以让任何一个不愿承担责任的官僚在“例行检修”的条目上盖下橡皮图章。
在真实之眼中,这条通往锅炉房尽头的阴暗走廊,被三条清晰的暗红色轨迹线分割开来。
那是整栋审计总署大楼里为数不多的监控死角,是陈旧的设计与后添的设备之间无法弥合的缝隙。
其中最长的一条,像一条干涸的河床,蜿蜒着直通B407房间外侧那口几乎被人遗忘的通风竖井。
他从工具包的夹层里摸出那张薄如蝉翼的碳膜贴片,指尖能感受到它冰凉而光滑的质感。
这是程兰的杰作,一个可以在不破坏任何物理结构的前提下,将墙体另一侧最微弱的声波转化为清晰音频信号的共振拾音器。
林默深吸一口混杂着机油与铁锈味的空气。
他知道,打字间那幽灵般的活动时间是凌晨四点,现在早已人去楼空。
但今天,是他第一次能以“公务”身份,光明正大地踏入那片被列为绝对禁区的周边地带。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这次勘察,下一次申请至少要等到七十二小时之后,而这漫长的等待足以让任何风吹草动都演变成无法预料的变数。
上午九点十四分,B区保密打字间外的走廊里回荡着空旷的脚步声。
林默领着两名头戴安全帽、身穿蓝色工装的“火种”成员,熟练地用撬棍打开了通风竖井厚重的铁栅格检修口。
他们伪装得天衣无缝,工具箱里甚至还塞了几瓶润滑油和替换用的螺丝,散发着一股令人信服的专业气息。
“左手边有压力传感器,保持身体紧贴右侧管壁。”程兰的声音通过微型骨传导耳机直接传入林默的颅腔,清晰而冷静,不带一丝情感,“前方十米右转,注意脚下,有红外绊线——绕行下方那条废弃的排水槽。”
管道内壁粗糙冰冷,回音将他们挪动的声响放大又扭曲,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在程兰的精准指引下,他们像三只训练有素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攀爬到了B407房间的正上方。
林默对着下方做了个手势,一名队员立刻递上工具。
他小心翼翼地旋开检修盖板的四颗螺丝,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拆解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把那枚碳膜拾音器顺着一根细不可见的特制金属丝缓缓放下,直到它轻轻贴在通风管道的底部,正对着B407的天花板。
数秒钟的静默后,耳机里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用指尖拂过一本旧书的纸页,紧接着是钢笔笔尖划过稿纸时那种特有的、带着纤维摩擦感的沙沙声。
然而,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下方的房间里却只泛着一层微弱的绿光——那是生命能量沉寂的颜色,代表着空间内没有任何活物。
无人。
这个矛盾的结论让林默的眉头瞬间锁紧。
但就在此时,拾音器捕捉到了一段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极具规律的异常节奏。
咚……咚……咚……每隔整整三十七秒,地板就会传来一次极其轻微的震动,力道很小,频率却稳定得像节拍器。
声音的源头,仿佛是某个人用左脚的脚跟在无意识地、轻轻地叩击地面。
程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惊异:“波形特征分析完毕。这不是任何自动设备能发出的声音,这是人类在深度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根据声波定位和衰减模型反推,这个动作的发力点……十年间,从未偏离过三厘米的范围。”
林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门虽然紧闭,房间里也确实“没有活人”,但那里却住着一个已经存在了十年的“活习惯”。
一个比任何警卫都更加忠于职守的幽灵。
下午两点三十六分,审计总署三楼的档案科。
复印机正发出单调的嗡鸣。
林默把一份刚刚复印好的文件随手放在机器的出纸盘上,文件封皮上用加粗黑体字标注着“B13区原始勤务日志备份(1988 - 1992)”。
他看了一眼腕表,然后像是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匆匆转身离开,把那份“遗落”的文件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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