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笑了,笑容在渐暗的天色里依然明媚。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王姐,那您呢?您在这儿多久了?”
她环视了一下这个简陋的栖身之所,
“我看这桥洞底下,您收拾得最利索。”
王姐睡觉的那块水泥墩子上铺着厚厚的硬纸板和旧棉絮,几个袋子码放得整整齐齐,旁边甚至还有个小破罐子,里面插着几根不知从哪个绿化带捡来的、蔫头耷脑的野花。
王姐咽下嘴里的豆腐,清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被爽朗的笑意取代。
“嗨,我呀,老江湖了!哪儿暖和哪儿就是家呗!”
她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不重要的东西,
“年轻那会儿……也风光过!在纺织厂里,咱也是技术标兵!后来厂子……咳,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
她摆摆手,语气轻松,但林薇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停顿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黯淡。
“后来呢?”
林薇轻声问,带着真诚的关切。
“后来?”
王姐仰头灌了一口旧水壶里的凉白开,抹了抹嘴,
“后来就天南海北地漂呗!给人看过摊子,洗过碗,扫过大街……啥活没干过?咱手脚勤快,饿不死!”
她拍了拍自己厚实的棉外套,
“就是命里没攒下个窝。前些年,在火车站帮人扛包,认识了个跑长途的老光棍……”
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回忆的暖意,
“人挺实诚,对我也好。想着总算有个伴儿了,跟着他的大货车跑过不少地方,也算看了点风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段短暂的温暖。
“可惜啊,好人命不长。没两年,他开车出了事,人没了。他家里也没啥人,就剩个破车,还欠着贷款,我也……没处去了。”
王姐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有那双握着水壶、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一丝深藏的痛楚。
“再后来,就漂到这儿了。西安城大,城墙根下好歹能遮风挡雨,护城河的水也能凑合洗把脸。捡点瓶子纸板,偶尔帮旁边小饭馆倒倒垃圾,人家老板心善,能给口热乎的剩饭剩菜,饿不着。”
林薇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暮色四合,桥洞下的光线越来越暗,护城河对岸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投在水面上,映着古老的城墙,也映着王姐轮廓分明的侧脸。
那份豁达背后深藏的漂泊与失去,在这片昏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您怨吗?”
林薇的声音很轻。
“怨?”
王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桥洞里回荡,冲淡了那份沉重,
“怨谁去?怨老天爷?怨我那没福气的老头子?还是怨我自己没本事?”
她摇摇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
“怨也没用啊,日子不还得过嘛!你看这城墙,”
她抬手指向外面巨大的阴影,
“多少朝代了?多少人在它底下活过、死过?它不还在这儿杵着?人呐,就得学它,经得起摔打!”
她放下水壶,目光重新落回林薇身上,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慈爱和不解:
“所以我说小薇啊,你这细皮嫩肉的,放着家里的福不享,跑出来跟我们这些泥里打滚的挤桥洞,穿那么金贵的袜子踩这破地儿,图啥?找罪受?”
她的眼神里是真切的不解和一丝心疼。
林薇低头,手指轻轻拂过丝袜光滑的表面,感受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精致触感。
再抬起头时,她眼中是清澈而坚定的笑意:
“王姐,我不觉得是受罪。家里的‘福’……有时候就像个漂亮的笼子。在这里,”
她指了指脚下冰凉的水泥地,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能感觉到风,闻到各种味道,看到像您这样的人,听到像您这样的故事。这让我觉得……真实,活着。”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和了些:
“至于这袜子,这高跟鞋……它们让我开心,让我觉得自己还是自己。就像您,”
她指了指王姐那个插着野花的破罐子,
“再难,您不也想着给自个儿眼前添点颜色吗?”
王姐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几朵蔫巴巴的小花,先是愕然,随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容里带着被理解的暖意。
“你这丫头,嘴皮子真利索,歪理一套一套的!”
她摇着头,语气却满是纵容,
“行吧行吧,你开心就好!快收拾收拾你那宝贝,天快黑透了。”
林薇重新穿上高跟鞋,站起身,开始整理小推车,把一些怕潮的衣物收进防水袋。
王姐看着她动作,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费力地拖拽着自己那个铺着纸板和棉絮的“床铺”。
“哎,丫头,你过来。”
王姐招呼她。
林薇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王姐把她的“床铺”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了下面一块更平整、更靠近桥洞内壁、显然更避风也更干燥的水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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