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伊斯·托兰西感觉自己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一面是根植于血肉、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刻骨仇恨;另一面是那个银发伯爵如同镜面般,映照出的、他复仇行为的全部荒谬与虚无。这两股力量在他灵魂深处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彻底扯碎。
他无法再维持那层刻意模仿的、好学的伪装。他变得愈发沉默,眼神时常空洞地望向某处,指尖会因为突如其来的、不知指向何处的怒火而微微颤抖。他避开所有人,尤其是那个银发的伯爵,仿佛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然而,命运(或者说,那个总在无意间搅动风云的伯爵)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庄园。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就在这肆虐的天气里,一只被风雨打湿、瑟瑟发抖的流浪猫崽,不知怎么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宅邸的回廊,发出微弱的、几乎被风雨声淹没的哀鸣。
正准备将自己再次锁进房间的阿洛伊斯,与这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小猫迎面相遇。
那小猫碧蓝色的眼睛,因为恐惧和寒冷而缩成一条细线,湿漉漉的毛发紧贴着瘦小的身体,看起来可怜又脆弱。它试图靠近阿洛伊斯,寻求一丝温暖,却又因为害怕而不敢上前,只是发出断断续续的、令人心碎的呜咽。
阿洛伊斯僵在原地。
这双眼睛……这无助的姿态……
像极了那个在特兰西老宅里,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瑟瑟发抖、祈求着微不足道的怜悯,却只等来更多伤害的……他自己。
那个被刻意压抑、被仇恨覆盖的、脆弱无比的过去的影子,与眼前这只小猫的形象瞬间重叠!
“不……滚开!”阿洛伊斯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声音尖锐而扭曲,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暴怒。他不想看到这个!他不想被提醒那段不堪的过去!他不需要怜悯,无论是给予还是接受!
他的反应吓到了那只小猫,它瑟缩了一下,发出更凄厉的哀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匆匆赶来。是范特西·特兰克斯伯爵。他甚至没来得及穿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银发被走廊里灌入的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显然是被猫叫声引来的。
他看到对峙(或者说,单方面驱逐)的一人一猫,蓝水晶般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他没有先去看阿洛伊斯那异常难看的脸色,而是径直走向那只小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嘘……不怕不怕,”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轻触碰小猫湿冷的鼻尖,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冷了吧?吓坏了吧?没事了哦。”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还在发抖的小猫抱进怀里,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它,丝毫不介意那脏污的雨水弄湿了他昂贵的衬衫。他低声哼唱着那不成调却异常安抚人心的歌谣,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只脆弱的小生命。
阿洛伊斯就那样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冰冷的雕塑,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看着那个银发的伯爵,用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拥有的纯粹温柔,去安抚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卑微的生命。
他看着那只小猫在伯爵的怀抱里,渐渐停止了颤抖,发出依赖的、细小的呼噜声。
他看着伯爵脸上那满足而温暖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刺眼,像一道光,直直照进他内心最阴暗、最荒芜的角落。
一直以来紧绷的、名为“仇恨”的弦,在这一刻,伴随着窗外一声炸裂的惊雷,轰然断裂!
“啊——!!!!!”
阿洛伊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至极的尖叫。他抱住头,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愤怒,不是憎恨,而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混合着无尽委屈、痛苦、孤独和绝望的洪流,终于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彻底决堤。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暴风雨夜终于崩溃大哭。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灼烧着他的脸颊。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前世今生所有的苦难,都在这一刻哭尽。
他为什么要是阿洛伊斯·托兰西?
他为什么要承受那些?
他的恨,他的复仇,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连恨都失去了目标,他还能剩下什么?
范特西·特兰克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吓了一跳,他抱着猫,有些无措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痛哭失声的少年,蓝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与担忧。“你……你怎么了?”他小声问,想上前,却又怕惊扰到他。
“别过来!”阿洛伊斯嘶哑地喊道,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不要看我……不要……”
就在这时,克洛德·弗斯达斯的身影,如同幽影般出现在回廊的尽头。他显然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而来。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推了推眼镜,隔着一小段距离,凝视着那个彻底崩溃、哭得浑身颤抖的金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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