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裂隙吹下,带着熔岩冷却后特有的铁腥与灰烬的焦味。那粒落在冉光荣肩头的灰,竟没有被吹走,反而微微陷进布料,像一颗不肯落地的星子。
他没动。
陈清雪也没动。她盯着那道升起的青铜阶梯,第一级上“玉皇顶”三字在星纹映照下泛着冷青光,边缘裂痕如蛛网蔓延,像是被无数道雷劈过。
“走。”他说完,抬脚。
脚尖触阶的瞬间,星图纹路骤然亮起,不是顺着阶梯向上流淌,而是从脚底逆冲而上。一道雷蛇自纹路中暴起,缠住他的小腿,电流刺入骨髓,眼前一黑。
他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像石磨碾碎骨头。
下一息,天地翻转。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条长街中央。灰布长衫还在,但腰间的乾坤袋不见了,哭丧棒也消失无踪。街两旁是熟悉的铺面——玄相阁的匾额高悬,红漆未褪,灯笼还亮着,门缝里透出暖光。
那是八岁那年的津门,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
他记得这天。火还没起,父母还在厨房包饺子,花生米撒了一案板,母亲说:“等会儿给你炒一碟。”
他喉咙发紧,脚步却不受控地朝门口走。
门外站着一个人。
玳瑁眼镜,深灰长衫,手里捧着一卷泛黄帛书,正是《河图残卷》。那人抬头,目光平静,像看一场注定的雨。
“你来了。”那人说,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非不救,天命锁阁。”
冉光荣猛地冲上前,拳头砸向那张脸——可拳头没打中人,反而撞上了一堵无形墙。他抬头,看见哭丧棒虚影自天而降,横在门前,棒身龙纹缓缓浮现一行字,笔迹熟悉得让他心口一抽:“劫火焚阁,是为续命。”
他怔住。
记忆里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用他全家的命,烧出一条活路——一条让他活到今日、执棒守界的路。
他缓缓跪下,不是跪那人,是跪那扇即将焚毁的门。
然后他笑了,笑出声,笑到眼角崩出血丝。
“好啊。”他低语,“若天要灭我,我便做那逆天的劫。”
他抽出不知何时回到手中的开天刃,不是斩门,而是划地。刃锋过处,雷光自地缝炸出,直冲云霄。他立于雷中,灰布长衫猎猎如旗,声音穿透时空:
“我不为复仇而来。”
“我为守界而生。”
雷光吞没一切。
——
刘淑雅睁开眼时,脚下是雪。
不是人间的雪,是狐火凝成的灰雪,落在肩头不化,反而灼出细小血点。她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袭赤红长裙,九条狐尾在身后舒展,每一条都缠着青铜锁链,锁链尽头,钉着族人的心脏。
“少主。”四周响起低语,无数狐影从雪中走出,双目赤红,嘴角淌着黑血,“你才是异类,你吞尸毒,食纸钱,不配统领青丘!”
她下意识摸向左脸酒窝——那里不再是封印穴,而是一道裂开的伤口,不断渗出金色血珠。
她想啃食纸钱,可袖中空空。她咬破舌尖,血滴落地,竟化作一只纸蝶,蝶翼上浮现祖父判官笔的残影,写着两个字:赦、心。
她忽然明白了。
不是她该杀谁,而是她敢不敢承认——她早已不是人,也不是纯粹的狐,她是夹在生死之间的“伪者”。
可伪者,也能有真心。
她抬起手,在空中以血为墨,写下“赦”字。不是镇压,不是诛杀,是放生。
“我赦你们。”她声音轻,却传遍雪原,“也赦我自己。”
血字燃起,狐火暴涨。族人哀嚎着化为灰烬,锁链崩断,九尾一根根断裂,又一根根重生。她不躲,任火焰焚身,任血脉沸腾。
眼角血纹在火中扭曲,竟化作一段星轨,与天穹二十八宿遥遥呼应。
雷光吞没她。
——
陈清雪站在一座干涸的河床上。
海河。津门段。但河水没了,只剩龟裂的泥地,像一张被撕碎的脸。远处城市在燃烧,不是火,是旱魃之气——赤色雾霭所过之处,树木枯死,行人化为白骨。
她看见妹妹。
赤足,白衣,颈后青铜刺青泛着幽光。妹妹一步步走来,每一步,大地裂开一道缝。
她拔刀。
开山刀出鞘,刀锋直指妹妹眉心。可刀刃刚触到皮肤,便“咔”地断裂,断口如被无形之物啃噬。
她愣住。
妹妹抬头,眼神空洞,却开口说话,声音不是六岁孩童,而是无数女子的合音:“姐姐,疼吗?”
陈清雪喉头一哽。
她想起这些年,她从不闭眼,因为她怕一闭眼,就会看见妹妹沉入河底的手。她用枪托砸镇物,用刀劈邪祟,以为这样就能赎罪。
可她从未问过——妹妹疼不疼?
她扔掉断刀,向前一步,跪在泥中,张开双臂抱住妹妹。
“我不是来杀你的。”她声音发抖,眼泪砸在妹妹肩头,竟化作一滴水,“我是来替你说‘疼’的。”
妹妹身体一僵。
颈后刺青开始剥落,青铜碎片如雨坠地。妹妹抬头看她,眼神终于有了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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