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路尽头的风停了。
那根由鲲鹏肋骨弯曲而成的巨门在彭涵汐补完符咒后缓缓震颤,表面浮刻的符文像被无形之手抹去,一层水光从门心漾出,如镜面般扩散,吞没了整座骨廊。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步都像踩进凝固的胶质里,连呼吸都拖着回音。
陈清雪刀尖微抬,寒气顺着刃口爬升,在刀脊凝成一道细霜。她没动,只是盯着那片水光——倒影里,四人的轮廓清晰,可影子却慢了半拍。
她眨了下眼。
倒影中的自己,没眨。
“别看水面。”冉光荣低声道,左手三枚通宝早已碎尽,此刻仅剩指缝一抹铜锈。他从乾坤袋抓出一把混着朱砂的蜈蚣须,撒向空中。须毛悬停,竟不落地,反而在水光前拼出半幅离宫卦象,随即被吸了进去,连灰都没剩。
“它吃卦。”他收手,语气平静,“吃执念。”
话音未落,水光骤然翻涌,镜面炸开一圈涟漪,整片空间被拉入湖底幻境。
湖面无边,灰雾低垂,脚下是透明的琉璃质地,能看见深渊下无数扭曲人形在沉浮,像被封在琥珀里的虫。而湖中央,四道倒影缓缓站起,背对本体,衣袂无风自动。
陈清雪瞳孔一缩。
她的倒影转身,穿着六岁那年妹妹失踪时的红裙子,小腿沾着海河的淤泥,手腕上,那只断口参差的青铜镯子还在。那孩子没笑,只是抬起手,指尖滴着黑水,指向湖心深处。
“姐……你迟到了。”声音不是妹妹的,而是刑天斧的共鸣,低沉如钟。
她刀柄一紧,指节发白。开山刀嗡鸣,刀鞘上的《六韬》残句突然发烫,可她没挥刀。那一瞬,她想起的是上一刻——自己将血滴入刘淑雅七窍时的决绝。那时她还能斩断犹豫,现在,刀却像生了根。
湖面涟漪扩散,冉光荣的倒影浮现。
他站在一片火海中央,灰布长衫完好如初,马甲上的刺绣金线闪着诡异光泽。火舌舔舐屋梁,木料爆裂声里,传来孩童的哭喊。那孩子背对镜头,穿着烧焦的开裆裤,耳后一道焦黑疤痕正渗血。
“娘——”倒影里的冉光荣跪地嘶吼,手中哭丧棒化作烧火棍,徒劳地砸向火焰。
现实中的他却站着,左手捏着三粒花生米,咬碎,咽下。花生皮卡在喉咙,他没咳,只是用舌尖顶了顶牙缝里的铜绿碎屑。
“假的。”他低声说,“那年我没喊娘,我喊的是‘别烧书’。”
可他的脚,却像被钉住。
湖面再震,刘淑雅石像突然轻颤。她左脸酒窝处的裂缝渗出一滴血,落入湖面,晕开的涟漪竟是太极形状,黑白旋转,吞噬四周幻影。
她的倒影是个穿寿衣的少女,跪在一口黑棺前,棺盖半开,里面躺着一具女尸,面容与她七分相似,左颊也有酒窝——但那是尸毒爆发后的溃烂状。
“妈……”刘淑雅石化的嘴唇微动,声音从雕像内部传出,沙哑如纸钱燃烧,“你为什么不逃?”
湖面开始收束,三人的倒影同时转头,望向彭涵汐。
唯有她没动。
她的倒影却动了。
那是个穿民国长衫的女人,手持一卷完整的《河图》,站在湖心石台上,心口悬浮着一枚青铜核心,脉动与湖底共鸣。她没看彭涵汐,而是抬手,轻轻一划——
镜面裂了。
不是碎,而是像被刀锋从内部剖开,一道垂直的光痕自上而下,将湖面劈成两半。光中浮现出一条幽深通道,石阶向下,两侧镶嵌着人骨灯盏,火焰幽蓝,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全是《河图残卷》的失传篇目。
彭涵汐喘了口气,额角冷汗滑落。她刚才用锁阳蛊的血浸透残页,一刀劈出这道裂痕。蛊毒在血脉里烧,心口的地煞符像烙铁贴肉,可她没松手。
“走。”她说。
陈清雪想迈步,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拉住。湖面正在愈合,倒影重新凝聚。这一次,三人的幻象依旧,唯独彭涵汐的倒影变了——
双身。
一个是现实中的她,旗袍微皱,手握残卷;另一个是湖心石台上的民国女子,心口悬着青铜核心,目光冰冷。
更诡异的是,现实中的彭涵汐每动一下,镜中民国女子的动作都慢半拍,仿佛延迟的录像。可当她停下,那镜像却抬起了手,指尖点向湖底通道,像是在指引,又像是在召唤。
冉光荣眼神一沉,哭丧棒点地,十二种辟邪砂自乾坤袋飞出,呈北斗状悬浮。他舌尖咬破,喷出一口血雾,砂粒吸血,瞬间化作七枚骨钉,钉向湖面四角。
钉子没入镜面,可刚成型的结界却像被吸住,砂粒一粒粒脱离阵型,飞向镜中的民国彭涵汐。她甚至没抬手,只是用眼神一扫,砂粒便如朝拜般环绕其身。
“它认她。”冉光荣低语,“不是认人,是认符。”
陈清雪盯着那双倒影,突然抬手,刀尖抵住自己右眼皮。
“你干什么!”彭涵汐惊喝。
她没答,手腕一翻,刀刃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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