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空气凝滞如冻胶。黎波的脸还嵌在主俑的泥胎里,双目空洞,像一口被抽干水脉的枯井。刘淑雅站在他面前,掌心残留着蓝火爬行的灼感,那团来自建文帝敕令残焰的幽光已沉入皮下,顺着血脉缓缓游走,如同一条苏醒前的毒蛇。
她没动,只是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陈清雪的刑天斧仍横于胸前,斧刃微斜,贴着地面划出一道浅痕——刚才那一震不是错觉,地脉确实在呼吸,节奏与黎波生前的心跳完全一致。她喉头滚动,咽下一口泛着铁锈味的唾沫,目光扫过十八尊陶俑底座上跳动的八字命格,忽然低声问:“这些……是替身?”
“不止。”冉光荣蹲下身,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包用黄纸裹着的花生米,撕开一角,挑了三粒最饱满的塞进嘴里,咔嚓两声嚼碎,“是魂牌的壳。”
他吐出半截花生皮,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轻轻摩挲,发出金属摩擦的细响。耳后那道雷击疤隐隐发烫,像是有人在他颅骨内点燃了一盏油灯。
彭涵汐没说话,只将公文包抱得更紧了些。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死死盯着主俑背部浮现的《河图》残影。那图案本该静止,可此刻竟在缓慢旋转,仿佛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要拆吗?”刘淑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我知道怎么取——但得有人帮我压住反噬。”
她说着,伸手探向主俑耳孔。指尖刚触到陶面,一股阴冷便顺着神经直冲脑门。她咬牙忍住眩晕,蛊虫自舌底悄然爬出,细若发丝,钻入泥缝。
刹那间,画面炸裂。
星图流转,祭坛高耸,一名老者披着褪色玄袍跪伏于地,头顶香火缭绕。他的脸模糊不清,可左颊那枚酒窝却清晰可见——和刘淑雅的一模一样。
“祖父……”她喃喃。
记忆碎片中,老者抬起手,将一块青铜牌嵌入石槽。牌上刻字:刘守真,津门守界人,承符九代。
画面戛然而止。
刘淑雅猛地抽手后退,嘴角溢出一线黑血,滴落在陶俑脚边,瞬间被泥土吸尽。她喘息着,从主俑腹腔抠出一枚巴掌大的残片——那是块魂牌,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无数次又拼凑回来。
“找到了。”她举起牌子,声音颤抖,“我爷爷的名字……在这上面。”
陈清雪皱眉上前,斧尖轻点牌面。金属与青铜相撞,竟发出一声悠远钟鸣。紧接着,整座地宫开始低频震颤,穹顶石缝中缓缓探出二十四支青铜弩箭,箭头寒光森然,每支都刻着一个星宿名讳:角、亢、氐、房、心、尾、箕……唯独缺了“翼”与“轸”。
“二十八宿弩阵。”冉光荣站起身,把最后一粒花生米咽下去,“触动禁忌了。”
话音未落,第一支箭离弦。
破空之声如百鬼哭嚎,箭雨呈北斗倒悬之势倾泻而下,每一支都带着腐腥之气,擦过皮肤便留下蛛网状青痕,像是灵魂被无形刀锋割裂。
冉光荣甩手掷出三枚铜钱,哭丧棒横空而出,在众人头顶撑起一道金纹屏障。铜钱震颤不已,其中一枚“啪”地裂开,边缘卷曲如枯叶。
“扛不住几轮。”他低吼。
陈清雪眼神一凛,猛然踏前一步,双手握紧刑天斧柄,将斧刃狠狠插入地面。她没喊,也没念咒,只是闭了闭眼——六岁那年海河畔的潮声突然涌上耳膜,妹妹的小手滑脱水面的那一瞬,竟与此刻的危机重叠。
“开!”
一声暴喝,斧身《六韬》残句骤然亮起,赤金纹路自刃根蔓延至顶端,轰然炸开成扇形光幕——第一道敕令·破妄!
箭雨崩解,化为灰烬飘落。
尘埃尚未落地,斧面反光忽现异象:河底幽影晃动,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正牵着数具浮尸起舞,脚下涟漪荡开,映出半张熟悉的脸。
陈清雪瞳孔骤缩。
那孩子回头一笑,嘴角裂到耳根。
幻影一闪即逝。
她低头看斧,刃口无损,可掌心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手腕流进袖口。但她没擦,只是死死盯着刚才映出的画面,喉咙里堵着一句话说不出口。
刘淑雅缓过神来,又从另外两尊陶俑体内取出魂牌。一块刻着“李参”,另一块写着“彭七娘”——名字边缘有烧灼痕迹,像是被人反复涂抹又强行复原。
“这第三个……是我父亲献祭的孩子之一。”彭涵汐接过牌,手指剧烈发抖。她想摔,可刚扬手,耳边就响起三个稚嫩的声音齐声呼唤:“姐姐……带我们回家……”
她僵在原地,镜片蒙上一层水雾。
“别毁。”冉光荣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这些不是祭品,是锚。”
“锚?”刘淑雅抬头。
“九阴锁命,替身承劫。”他将花生米裹着舌尖血洒在三块魂牌上,黄纸上墨迹自动流动,显出卦象,“每一块,都拴着一段断掉的时间线。砸了它们,整个闭环会塌。”
彭涵汐缓缓放下手,魂牌贴在胸口,冰冷刺骨。她忽然冷笑:“所以黎波每月去乱葬岗烧纸,烧的不是悼文……是他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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