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码头的空气像一块浸透了桐油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肺上。货轮甲板尚未冷却,锅炉残骸中蒸腾出的白雾并非寻常水汽——它们升腾、凝滞、又缓缓回旋,在锈蚀的铁板上方拼出断续的经文。那字迹似敦煌壁画剥落的飞天衣带,一笔一划都带着唐代写经生的顿挫与虔诚,可细看之下,笔锋转折竟与现代地铁环线的拓扑走向严丝合缝。
陈清雪的刑天斧还悬在半空,刃口微颤,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指向蒸汽深处。她没动,只是将左手拇指抵在枪套边缘,那里刻着《六韬》里的一句:“鸷鸟将击,卑飞敛翼。”
冉光荣蹲在锅炉裂口旁,三枚乾隆通宝已嵌入甲板缝隙,呈三角之势围住蒸腾源。他从乾坤袋掏出一把花生米,一颗颗按北斗七星方位摆开,动作轻缓得像是怕惊醒什么。花生外皮早已被汗浸软,落地时发出细微的“噗”声,像某种古老节拍器的余响。
“这不是预言。”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蒸汽吞没,“是地图。渡世经变图,拿命画的导航。”
话音未落,一团浓雾猛地扭曲,化作半幅《金刚经》残卷,中央“渡”字最后一捺骤然拉长,弯折成C形闭环——正是津门地铁二号线的主干道。
刘淑雅站在边缘,左脸酒窝微微抽搐。她盯着那字,忽然向前一步,张口咬向蒸汽凝聚的墨迹。
“别!”彭涵汐厉喝,但已迟了。
纸灰般的蒸汽入口即燃,刘淑雅喉间滚出一声闷哼,眼角瞬间渗出血丝,如蛛网般蔓延至太阳穴。她的背脊莲花纹灼烫发红,像是有火苗在皮下窜动。可她没退,反而又咬了一口,这次是“海”字偏旁。
记忆如潮水倒灌。
——甲午年冬,海河入海口结着薄冰。三艘铁甲舰静泊于暗流区,舰身涂着伪装纹路,炮口却对准内陆。一张泛黄的布防图在她脑中展开:两处本应为陆地的区域被标为深水港,坐标正对应今日的龙宫站与和平桥换乘枢纽。图角印章清晰可见:“津门龙脉支点·壬午年勘”。
她踉跄后退,嘴唇颤抖:“他们……当年就在地下埋了眼。”
黎波瞳孔骤缩。青蓝双色在他眼中流转,像两股逆向旋转的漩涡。他死死盯着图纸上那三个异常标注点,额角血管突突跳动。不是幻觉——他的直觉比罗盘还准,那三处“深港”,正是二十年前勘探队失踪前最后传回信号的位置。
“不是巧合。”他嗓音沙哑,“是重叠。他们在用一百年前的阵法,盖今天的坟。”
彭涵汐迅速翻开公文包,子母封魂袋自动弹开外层。她取出《河图残卷》的复印件,试图与蒸汽文字叠加比对。可当纸页靠近雾团时,封魂袋内衬突然冒烟,一股焦臭味弥漫开来。
“反噬?”冉光荣眯眼,“不,是排斥。这蒸汽认主,只许‘渡者’读。”
他转头看向刘淑雅,后者正扶着船舷喘息,血纹已爬至耳垂。“你还能撑多久?”
“再啃一段。”她苦笑,“反正我本来就不算活人。”
她说完,再度扑向蒸汽。这次是“防”字。墨迹入口即化为铁锈味,紧接着,整片雾墙轰然重组,显现出一段从未记载的咒语:
“风起于北邙,浪涌于阴阙;
血舟不渡客,唯载无名骨。
令下三更鼓,灯灭七杀局。”
每念一句,众人耳中便响起沉船时的金属撕裂声,夹杂着溺亡者的哀嚎。彭涵汐的公文包剧烈震颤,封魂袋竟自行弹开第二层,欲吞噬残卷——可刚触到蒸汽边缘,袋口符纸“嗤”地燃烧起来,化作灰蝶纷飞。
“住手!”彭涵汐猛掐自己掌心“巽”字,强行稳住神识。她咬牙将报纸碎片贴在额前,试图以父辈秘法压制精神污染。
冉光荣却在此时抬手,将哭丧棒往地上一顿。棒尾铜铃无声震动,一圈肉眼难辨的波纹扩散开来。他低声念道:“五谷养人,香火镇鬼——给老子定!”
花生米排列的星位同时发烫,蒸汽边缘凝出霜花,缓缓固化成可辨识的文字阵列。
陈清雪终于动了。她抬起刑天斧,没有劈砍,而是以斧面轻轻引导气流,将最核心的一段蒸汽推向锈蚀的舱壁。冷金属遇热雾,瞬间凝出完整图谱:地铁线路与古风水阵完全重合,二十八个站点恰为二十八宿分野,而龙宫站,正位于“胃宿”与“昴宿”交界——传说中阴阳交汇、鬼门常开之地。
“他们不是在建地铁。”她声音冷得像冰,“是在复刻锁龙桩。”
就在这时,甲板某处铁板“咔”地翘起一角,露出下方幽深的排水沟。冉光荣眼神一凛,抓起哭丧棒插入沟口。水流滞涩,却在棒身引导下缓缓回旋,形成一面浑浊的八卦镜面。
镜中映出的不是现实。
而是龙宫站站台——阴气如雨滴坠地,在地砖上砸出人脸轮廓;长椅底下堆满锈迹斑斑的镣铐与钩镰枪;站名牌被血污覆盖,依稀可见“末班车·永夜”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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