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山风是活的。
它贴着岩壁爬行,卷起碎石与枯叶,在深渊边缘打着旋儿,像一群不肯投胎的孤魂野鬼。雷光早已散去,可那道青铜龙骨的轮廓却烙在众人眼底,挥之不去——蜿蜒如龙脊,深埋于地脉之中,纹路分明是敦煌壁画里的“太清推背图”,每一笔都暗合星斗移位。
冉光荣蹲在崖边,左手三枚乾隆通宝贴着耳后疤痕缓缓旋转。那道旧伤像是被唤醒了,火辣辣地跳动,仿佛有根看不见的针正从颅骨深处往外钻。
“不是幻觉。”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它在呼吸。”
陈清雪站在他身后半步,刑天斧横握胸前,右眼瞳孔中的竖纹微微震颤。她没说话,只是将爆珠香烟咬在齿间,没点。指尖轻轻摩挲着开山刀刀柄上的《六韬》刻痕,那是她六岁起就有的习惯动作——每当现实开始扭曲,她就靠这点金属的触感确认自己还活着。
彭涵汐的公文包静静立在脚边,封魂袋母体微微鼓动,像是腹中藏了个正在苏醒的胎儿。她摘下玳瑁镜,又摘下平光镜,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二十年来第一次,她没急着翻《河图残卷》,而是盯着自己映在镜片背面的倒影——那张脸,竟与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黎波靠在一块风化石柱上,九二式警枪垂落身侧。黄页编号“709”依旧熄灭,但他知道,这把枪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肾部的钝痛不再是折磨,而是一种指引,像地下河在岩层中悄然改道,无声无息,却决定一切流向。
刘淑雅跪坐在龙骨投影的正下方,左脸酒窝渗出的血丝已凝成蛛网状纹路。她低头看着掌心一片剥落的青铜碎屑,忽然张嘴,一口吞了下去。
“别!”彭涵汐本能喊出。
可已经晚了。
刘淑雅喉头滚动,整张脸瞬间泛青,指甲抠进地面,指缝间溢出黑烟。但她嘴角却扬起一丝笑——那是判官笔认主时的痛快,是死物第一次尝到“活着”的滋味。
“我看见了……”她喘息着,“它不是墓,是锁。”
龙骨表面的符文开始流动,如同血管中奔涌的暗血。每一道纹路亮起,空气便低鸣一次,像是有千万人在同时诵经,又像是大地本身在梦呓。
冉光荣站起身,将哭丧棒插入地面裂缝。棒身刻满的镇魂咒骤然发烫,砂石簌簌滚落,显出下方一处凹陷——形如北斗勺口,中心一点微光闪烁,竟是紫微星位的投影。
“要启阵。”他说,“用星力定字序。”
“你拿什么当祭品?”彭涵汐问,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你只剩三枚铜钱,和一条命。”
“够了。”他笑了笑,把最后一颗花生米塞进嘴里,嚼得咔吧响,“市井气最压邪祟,懂不懂?”
话音未落,他已将三枚乾隆通宝嵌入哭丧棒末端,依“天、地、人”三才逆向排列。左手掐诀,口中默念《奇门》反局口诀,脚下尘土自发聚拢,形成一个残缺的三角阵。
铜钱边缘开始渗出暗红液体,顺着棒身流入地缝。那不是血,却又比血更稠,带着铁锈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是他母亲留下的守界人精血,封存在血脉深处整整二十年。
符文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
“现在!”陈清雪低喝。
她一步踏前,刑天斧高举过顶,右眼竖瞳锁定龙骨核心。那一瞬,她感知到了某种共鸣——来自刘淑雅脊背上那朵莲花状尸斑,也来自自己童年某个模糊的记忆:一间老屋,一盏油灯,父亲抱着她,指着墙上一幅画说:“这是我们的根。”
斧刃猛然劈下,不是斩向实体,而是斩向空气中那股无形的频率波动。
轰——
地脉震颤,岩石裂开蛛网状缝隙,一股古老的气息自深渊喷薄而出。黎波双瞳骤然转为青蓝,两道光束射出,与彭涵汐手中《河图残卷》的金线交汇,直贯龙骨中央。
“丙午年……”冉光荣盯着通宝上浮现的三个字,声音发紧,“丙午雷火,薛家断脉……”
话未说完,通宝突然炸裂,碎片飞溅。他耳后疤痕崩开一线,鲜血顺颈而下。
可就在那一刻,龙骨上的文字终于定格。
不再是零散符咒,而是一幅完整的“活字盘”——山海经·太清篇,记载着被抹去的真实:
“崇祯十七年,川中大旱,地裂千丈,龙根将醒。
薛令第七代守界使,化名张献忠,率军入蜀,非为屠戮,实为封印。
以万民恐惧为祭,伪造《屠蜀手记》,令天下共唾其名,永镇龙脉不得翻身。
守界者,不求香火,但求遗忘。”
风停了。
连深渊的回音都静了。
“所以……”彭涵汐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我父亲拍下的那些尸体,根本不是屠杀现场?”
“是仪式。”冉光荣抹了把脸上的血,“他们自愿赴死,成为谎言的基石。真正的屠夫,是历史本身。”
星象变了。
原本隐匿的紫微星骤然明亮,一道光柱自天而降,正照在龙骨顶端的凹槽处。那形状,竟与哭丧棒的尾端完全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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