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烨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苦难磨去了他身上的些许骄矜,却让他的眼神更加坚定,心智更加成熟。
他偷偷带来的书籍和笔记从未离身,在牛棚的油灯下,在劳作的间隙,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学术世界里,那是他抵抗现实污浊、保持精神独立的最后堡垒。
他也曾以为,自己的人生或许就将在这寂静的山村里,伴随着提防、冷眼和潜在的危机,慢慢黯淡下去,直至悄无声息地熄灭。
直到……温卿的出现。
她像一道划破漫长黑夜的闪电,耀眼、强大、不可预测,带着一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强行闯入了他的视线,也搅动了他死水般的心湖。
她是变数,是意外,也可能……是转机。
林烨摩挲着手中书页的边缘,目光依旧追随着河对岸那个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带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他想靠近她。
不仅仅是为了那份朦胧的心动,或许,冥冥之中,他也感觉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可能会改变些什么,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他们一家未来那晦暗不明的命运。
路很长,也很难。
但他决定,一步步,试着走过去。
春寒料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家村的生活在温卿带来的“野猪红利”滋润下,显得比往年从容不少。
地里活计还没大规模开始,编织组的工作有条不紊,村民们脸上的菜色褪去不少,多了几分红润。
温卿的小院也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孙小曼和徐晓兰每日上工编织,赵小草则包揽了大部分家务,并在温卿的指导下,认字进度飞快,已经能磕磕绊绊地读一些简单的文章了。
温卿自己则有了更多的时间看书、思考。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温卿刚从外面查看完冬小麦的返青情况回来,赵小草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服,孙小曼和徐晓兰在偏房里叽叽喳喳地讨论新的编织花样。
院门被轻轻叩响。
赵小草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村里一个叫石头的小男孩,七八岁年纪,衣服上沾着泥巴,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旧报纸包得整整齐齐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小草姐,”
石头怯生生地开口,眼睛却好奇地往院里瞟,“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温姐姐。”
赵小草接过那包东西,入手有些分量:“谁让你送的呀?”
石头挠挠头:“是牛棚那边的林大哥,他给了我两颗糖。”
说完,好像怕被责怪,一溜烟就跑掉了。
牛棚?
林大哥?
赵小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林烨。
她拿着东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刚从地里回来的温卿。
温卿自然也听到了。
她走过去,从赵小草手里接过那个纸包。
报纸是旧年的《红旗县报》,包得很仔细,边角都折得服服帖帖。
她拆开报纸,里面露出的是一本硬壳封面的旧书,封面上印着四个清晰的大字——《机械原理》。
书的品相保存得相当好,虽然边角有些磨损,书页也微微泛黄,但整体干净整洁,显然原主人非常爱惜。
在那个书籍匮乏、尤其是专业书籍罕见的年代,这样一本《机械原理》,其价值不言而喻,尤其是在这偏远的山村。
温卿的目光落在封面上,眼神微凝。
她翻开封面,扉页上,一行干净利落、风骨峻峭的钢笔字跃入眼帘:
力与技的结合,方为至强。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林”字,日期是前几天。
字迹沉稳有力,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
这句话,看似是在阐述机械力量与精巧技术的关系,但在此刻,由林烨送出,落在温卿手中,却另有一番深意。
力?
指的是她超凡的力气,她斩杀野猪所展现出的绝对力量?
技?
指的是她制定计划、指挥围猎、乃至组织编织所展现出的智慧、知识与技巧?
“力与技的结合,方为至强。”
这是在评价她,还是在……提醒她?
或者说,是一种隐晦的认可与探讨?
温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字迹,墨迹早已干透,冰凉。
她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林烨看出什么了?
他看出她的力量远超常人了吗?
很有可能。
毕竟,猪王不是靠运气能杀死的,她救援栓子时那非人的侧撞,只要稍有常识和观察力的人,事后回想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出她的“技”也不仅仅是时下姑娘的小聪明了吗?
她布置陷阱、分配任务、甚至联系军区的思路,都透着一种超越这个乡村环境的、系统性的思维模式。
这个林烨,果然不简单。
他不仅仅是一个落魄的下放子弟。
他的赠书行为,他写的这句话,都表明他不仅在观察她,而且在思考她,试图理解她力量与行为背后的逻辑。
他送这本书,或许是想告诉她,他理解(或试图理解)她的“力”与“技”,也或许,是在暗示她,真正的强大需要两者兼备,而她,似乎正走在这条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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