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城的夜,不再是寂静的休憩,而成了一种漫长的、充满无形威胁的煎熬。自陈文德从废庙惊魂归来,将那“三目”的可怖发现告知邱老后,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绝望的恐惧,如同污浊的潮水,悄然淹没了这座滨海小镇。邱老关于“煞”与“降世”的低语,像是一枚毒刺,扎在陈文德的心头,也通过他难以掩饰的惊惶,隐隐扩散开去。
镇上关于家畜怪异死亡的传言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夹杂着一些更骇人的说辞。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起夜时看到模糊的黑影蹲在邻居的屋顶上,体型大得不像猫,倒像是缩着肩膀的侏儒,眼睛闪着鬼火似的绿光。还有人说,深夜听到的不是猫叫,而是像极了自家孩子哭声的呼唤,一声声叫着“阿母”,引得人忍不住想开门去看,却被家里老人死死拉住,说是“鬼囡仔声”,听多了魂就会被勾走。
阿土家的状况,成了压在陈文德心头最沉的石头。他又硬着头皮去了一次,这次连门都没能叫开。只听见屋内林婶近乎癫狂的哭喊:“走啊!快走!它不高兴了!它知道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以及一种…像是大型动物被激怒时发出的、低沉而威胁的呼噜声,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冰冷地缠绕上陈文德的听觉神经。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邱老的学识仅限于古老的记载和推测,面对这已然成形的“凶煞”,老人也无能为力,只是整日对着那些发黄的书页长吁短叹,神色一日比一日憔悴。
必须寻找能应对这种东西的人。
在邱老的提点下,陈文德将目光投向了镇外。头城乃至整个兰阳平原,汉人开拓较晚,巫傩之风与民间信仰混杂,除了正规佛道寺庙,更有一种游走于乡野之间,处理“非常之事”的人物——有的称为“法师”,有的尊称“先生”,而在闽南语系中,更常见的称呼是“司公”。
他们并非官僧道牒,往往传承隐秘,所学庞杂,融合了闾山、茅山甚至更古老的原始巫术,专门处理冲煞、中邪、阴祟作怪之事。平日里为人办法事、超度亡灵,但真正有本事的,据说也能与那些东西正面抗衡。
经过多方小心翼翼的打探,耗费了几日工夫,陈文德终于在一个更为偏远的村落,问到了一位据说极有能耐的老司公。人们称他“林仔师”,言语间对其颇为敬畏,说他脾气古怪,但若真是“脏东西”作祟,方圆百里,恐怕唯有他还能有些办法。
这日清晨,天色依旧灰蒙。陈文德备了简单的礼物——一包茶叶,几封糕饼,依照打听来的地址,寻往那位林仔师的住处。那地方几乎已在山脚,远离人烟,只有一条被野草半掩的小径通往一片竹林深处。空气清新,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冷寂。
竹林中,一间低矮的砖屋悄然矗立,屋顶覆着竹叶,墙根生满青苔。屋前一小片空地,打扫得还算干净,角落里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最引人注目的是屋檐下悬挂的一串串法器——褪色的符箓、小小的青铜镜、还有几串以红绳系着的古旧铜铃,风过之时,那些铜铃并未发出清脆的响声,只是沉闷地相互轻碰,仿佛声音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吸走了。
陈文德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等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探了出来,肤色黝黑,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瞬间将陈文德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看到骨子里去。
“找谁?”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
“请问是林仔师吗?晚生陈文德,来自头城,经人指点,特来请教。”陈文德恭敬地行礼。
老司公又打量了他几眼,尤其是他的眉心和精神状态,似乎在判断着什么。半晌,才缓缓将门拉开些:“进来吧。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别带进门。”
屋内光线昏暗,正中设着神坛,供奉的神像面容模糊,被香烟熏燎得黝黑。坛上摆放着令旗、宝剑、法印等物,两侧墙壁则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图,朱砂绘就的符文扭曲盘绕,看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一股浓烈的、陈年的香火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陈文德简要说明了来意,从阿土的怪病、牲畜的诡异死亡,到自己冒险探查废庙所见的三目幽光,以及邱老关于“猫将军”和“凶煞”的推测,一一道来。他尽量描述得客观,但提及那三点绿光时,声音仍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战栗。
林仔师一直沉默地听着,枯瘦的手指间一直缓慢地捻动着一串乌黑的念珠。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在听到“三目”二字时,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待陈文德说完,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林仔师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头城将军庙…那只东西,安静了好些年,终究是又耐不住了。”他抬起眼,目光如电,“你说邱秀才认出是‘煞’?他倒还有几分见识。那不是寻常的孤魂野鬼,也不是精怪。是极恶的怨气借着猫性的阴狡,钻了地脉阴隙,又得了血食供奉,炼出来的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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