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的葬礼像一场阴冷的细雨,湿漉漉地浸透了竹篱庄每个人的心。简单的仪式在林家狭小的庭院里举行,棺木又薄又小,衬得那孩子的身形愈发可怜。林阿缎披麻戴孝,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直挺挺地跪在灵前,不哭不闹,只是死死盯着儿子的牌位,眼神空洞得骇人。前来吊唁的村民脚步匆匆,低声交谈,目光扫过林阿缎和那口小棺材时,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湿土混合的沉闷气味,还有一种隐约的、像是河底淤泥的腥甜。
秀妹站在人群边缘,感觉自己像个罪人。每一个投向林阿缎的同情眼神,都像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她不敢看那口棺材,仿佛阿旺那双圆瞪的眼睛正透过木板盯着她。阿春婶紧紧挨着她,手肘暗中用力,提醒她保持镇定。但秀妹能感觉到阿春婶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田中巡查也来了,穿着便服,眉头紧锁。他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发现尸体的经过,检查了水沟,对阿旺脖颈上的手印未置可否,只记录为“不明原因瘀伤”。但他锐利的目光几次扫过秀妹和阿春婶,显然并未完全排除对之前“迷信活动”的联想。
葬礼结束后,庄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人们早早关门闭户,太阳刚落山,街道上就空无一人,连狗吠都稀少了许多。一种无形的恐惧如同瘴气,在竹林和屋舍间弥漫。关于阿旺死状的细节被添油加醋地传播,椅仔姑索命的传言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家家户户的门楣上,悄悄贴上了新的符咒,或是挂起了刺竹枝——传说能辟邪。
秀妹回到家中,只觉得这座祖传的老厝从未像现在这样冰冷而充满敌意。梦中阿旺指向她的画面和那句“下一个是你”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她检查床沿,那几个湿漉漉的小脚印已经干了,只留下淡淡的污渍,但她总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残留。
夜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风声呜咽,像是孩童的哭泣;竹叶沙沙,如同无数窃窃私语。她不敢熄灯,煤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时而像张牙舞爪的鬼魅,时而又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坐着的人形。
秀妹蜷缩在床角,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仿佛这样才能驱散一些恐惧:“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自保……”
寂静中,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屋梁上飘落。
秀妹猛地抬头,只见灰尘在灯光中飞舞,别无他物。她捂住耳朵,声音带上了哭腔:“走开!求你走开!去找……去找别人……”
“找……谁……?”一个空洞稚嫩的声音,仿佛贴着她耳根响起。
秀妹浑身僵直,冷汗涔涔而下:“找……找林阿缎……是她婆婆的……”
“嘻嘻……都……要……找……”声音飘忽不定,忽左忽右,“一个……都……跑……不掉……”
紧接着,是竹椅轻轻摇动的“咿呀”声,从紧闭的房门外传来,规律而持久,仿佛有人正坐在上面,悠闲地晃荡。
秀妹将头埋进膝盖,瑟瑟发抖,直到那声音渐渐消失,窗外泛起鱼肚白。
白天的学校成了秀妹暂时的避难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阳光照射的教室,能让她暂时忘却夜晚的恐怖。但恐惧依旧如影随形。她讲课时常突然走神,目光警惕地扫过空荡荡的教室角落;批改作业时,会莫名觉得有双眼睛在窗外窥视。一次,一个调皮的学生将一把湿漉漉的竹叶放在她的讲台上,秀妹竟吓得失手打翻了墨水瓶,引得学生们面面相觑。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开始注意到一些奇怪的迹象。教室的黑板上,有时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些歪歪扭扭的、像是幼童涂鸦的划痕,仔细看去,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字符。她用的毛笔,笔尖会突然分叉,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咬过。甚至有一次,她在自己办公室的茶杯底,发现了一小片枯黄的、卷曲的竹叶。
这些细微的异象不断累积,像是在提醒她,怨灵的触角早已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这天放学后,秀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一趟林家。负罪感驱使着她,她想看看林阿缎,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或者送点吃食。
林家比葬礼时更加死气沉沉。院门虚掩着,院内杂草丛生,仿佛几天无人打理。秀妹轻轻推开门,唤了一声:“阿缎嫂?”
没有回应。她迟疑地走进院子,看到林阿缎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背对着她,一动不动,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阿缎嫂?”秀妹又唤了一声,走近几步。
林阿缎缓缓转过头。几天不见,她仿佛老了二十岁,脸颊凹陷,眼珠浑浊,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她看着秀妹,眼神先是茫然,随即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怨恨,还有一丝……诡异的了然。
“你来了。”林阿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秀妹心中一惊,强自镇定:“我……我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米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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