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河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岸边的柳树抽出了鹅黄的嫩芽,新铺的草皮顽强地连成了片,泛着湿润的绿意。大型施工机械已经撤走,只留下一些工人正在进行最后的绿化养护和步道铺设。河水呈现出一种久违的、带着生机的淡绿色,虽然依旧清澈见底,看不到多少鱼虾,但那股萦绕多年的化学异味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水汽混着青草的清新。
陈小鱼的腿伤好了七八成,走路虽还有些微跛,但已能丢掉拐杖。手指的握力恢复得更慢,想要像以前那样稳稳地扬竿刺鱼,还需要时间。他在离河岸不远的一栋旧居民楼里租了个顶楼,带一个不大的天台。天台上,林夕送的那盆绿萝已经爬满了小半面墙,父亲那枚锈迹斑斑的鱼钩,依旧静静地悬挂在枝叶间,在阳光下闪着暗哑的光。
他没有回“老渔记”渔具店。强子最终听了他的建议,但没完全照搬。店铺重新开业了,名字没变,但招牌旁多了一行小字:“水边驿站”。里面一半卖渔具,另一半则摆上了书架,放着些关于本地水系、生态保护、钓鱼文化的书,还辟了个小角落卖咖啡简餐。强子憨厚,不善言辞,但做事踏实,竟也慢慢吸引了一些老主顾和偶尔路过的年轻人。陈小鱼偶尔会去坐坐,泡一杯最便宜的茶,靠在窗边看河,一坐就是一下午。他不怎么说话,但强子知道,他在,这店就有了“魂”。
关于悦水集团的审判,进入了漫长的拉锯阶段。几个核心人物被重判的消息登了报,但更多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和背后的保护伞,仍在深水之下,牵扯极广,审理缓慢。媒体的热度早已褪去,公众的视线转向了新的热点。光河污染案,似乎正逐渐沉淀为城市档案里的一页,只在某些特定场合才会被提及。
严副组长升迁调任去了外地,临行前来看过陈小鱼一次,没有过多寒暄,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这条河,以后就交给你们看着了。” 眼神里是托付,也是告别。
林夕也走了,去了南方的大学。她走之前,和陈小鱼在天台上喝了一次茶。夜色很好,能看见稀疏的星星和远处城市不灭的灯火。没有伤感,也没有承诺,只是平静地聊着未来的计划。她说她会继续做河流保护的研究,只是换一个流域。陈小鱼说,他会留在这里,用他的方式。“也许,我会试着写点什么。”他说。林夕笑了,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会是第一个读者。”
他们都清楚,那段生死与共的经历,已经将某种东西永远地刻进了彼此的生命,无需日夜相守,却也不会轻易抹去。他们像两条汇流后又分道的河水,奔向各自的远方,却共同滋养过一段难忘的河床。
陈小鱼开始为那个线上科普平台认真撰写专栏。他不再仅仅写钓鱼技巧,更多是写光河的历史变迁,写沿岸的植物鸟类,写父亲手札里记录的有趣见闻,也谨慎地、以建设性的笔触,探讨城市发展与水生态保护的平衡。文字平和,甚至有些琐碎,却带着一种历经波澜后的沉静力量。出乎意料,专栏吸引了一批固定的读者,有人留言说,从他的文字里,看到了一条河的呼吸。
这天下午,他正在天台上整理父亲的手稿,强子打来电话,语气有些兴奋,又有些犹豫:“小鱼哥,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下。”
来店里的是区里文体旅游局的一个年轻科长,带着一个规划方案。市里打算依托治理后的光河,打造一段“城市休闲垂钓示范带”,想请陈小鱼做“特邀顾问”,参与规划,并且定期组织一些面向市民、特别是青少年的公益垂钓体验和生态讲座活动。
“陈先生,您现在是咱们光河的‘活地图’,也是很多市民心中的……榜样。”年轻科长话说得很客气,“这个项目,需要您这样既懂鱼、又懂水、更懂得这条河故事的人来把关。”
陈小鱼看着规划图,上面标注着亲水平台、垂钓区、生态浮岛、解说牌……很规范,也很“旅游化”。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垂钓区,允许放流吗?鱼种选择谁来决定?饵料有没有限制?产生的垃圾怎么处理?”
年轻科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细,连忙翻看资料:“这个……细则还在制定中,主要是以休闲体验为主……”
“如果只是搞成又一个钓鱼场,那和以前在景观河里钓病鱼,有什么区别?”陈小鱼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示范带,示范的应该是对水的敬畏,是对生命的尊重,是可持续的方式。否则,不过是换一种形式消耗它。”
年轻科长额头有些见汗,连连点头:“您说得对,说得对!我们一定充分尊重您的意见,把生态保护放在首位!”
强子在旁边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送走科长,强子激动地说:“小鱼哥,这是好事啊!咱们可以把‘老渔记’……不,把‘水边驿站’的理念,推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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