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轿车在夜色中沉默地行驶了数小时,窗外的景色从稀疏的村落灯火变为彻底的黑寂,最终又融入凌晨时分城市边缘的熹微与嘈杂。陈小鱼靠在椅背上,假寐,实则全身的神经仍紧绷如弦。副驾驶座上的陌生男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车内只有空调的低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单调噪音。
天光放亮时,车子驶离高速,拐进一个看起来像是城乡结合部的地方。低矮的旧楼、杂乱的电线、随处可见的“出租”广告,空气里弥漫着早餐摊的油烟和隐约的垃圾味。最终,车子停在一栋外墙斑驳的六层居民楼后巷。
“下车。”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他递给陈小鱼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档案袋和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三楼,306。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暂时不要联系任何人。” 说完,他升上车窗,灰色轿车无声地滑入清晨的车流,消失不见。
陈小鱼站在清冷的巷口,攥着钥匙和档案袋,像一件被随意卸载的货物。他深吸一口混浊的空气,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快步走进楼道。楼道里光线昏暗,充斥着霉味和油烟味。306房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一居室,家具简陋,布满灰尘,但水电齐全,有独立的卫生间和一个小阳台。阳台外面,正对着一片长满荒草、堆满建筑垃圾的闲置地块,更远处,是一条浑浊不堪、漂浮着塑料袋和烂菜叶的小河沟——这显然是城市排水系统末端的某个支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臭味。
他反锁房门,拉上窗帘,才打开档案袋。里面有几套换洗的旧衣服、一些现金、一部全新的廉价手机(里面只有一张未登记的电话卡)、一张伪造得相当粗糙的身份证(名字是“陈默”,照片是他,但地址是邻省某个他听都没听过的县城),还有一张打印的字条:
“暂居于此,深居简出。熟悉环境,勿生事端。鱼饵已沉,静待鱼汛。‘渔夫’。”
陈小鱼将字条烧掉,冲入马桶。他明白,这里是严局安排的又一个“安全屋”,比柳林镇更加隐蔽,也意味着情况更加复杂危险。他被彻底切断了与过去的联系,成了一个幽灵人口。
接下来的几天,陈小鱼像一只受惊的鼹鼠,蛰伏在这个肮脏的巢穴里。他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监控设备。他只在清晨和深夜才敢出门,用现金在附近脏乱差的菜市场购买最简单的食物。他刻意改变走路的姿态,戴上廉价的鸭舌帽和口罩,混迹于流动人口复杂的底层人群中,努力让自己消失。
阳台外那条臭水沟,成了他唯一能看到的“水域”。他站在阳台上,望着那泛着油污的死水,闻着刺鼻的气味,心里一阵苦涩。从波澜壮阔的光河,到这条藏污纳垢的城市下水道出口,他的“钓鱼”生涯,似乎也跌入了谷底。但他清楚,这不是休憩,而是更深度的潜伏。严局说的“鱼饵已沉”,意味着针对老金沟乃至其背后黑手的调查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而他,是那枚被深深埋入泥底的、关键的活饵,随时可能被用来引爆,也可能被彻底牺牲。
无聊和焦虑折磨着他。他拿出那部新手机,却不敢开机。唯一的消遣,是反复摩挲父亲留下的那枚锈迹斑斑的鱼钩,冰凉的触感能让他稍微平静。他开始回忆父亲手札里关于在恶劣水情下寻找鱼踪的记载,甚至异想天开地琢磨,这条臭水沟里,会不会也有顽强生存的生命?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又可悲。
一周后,紧绷的神经稍微适应了这种死寂。他开始更大胆地观察周围环境。他发现这片区域鱼龙混杂,出租屋里住满了民工、小贩、无所事事的混混,管理极其混乱。楼下有个老头,每天都在河边空地上摆个小马扎,拿着一根破竹竿,对着臭水沟“钓鱼”,一坐就是一天,几乎从无收获,却乐此不疲。陈小鱼起初觉得他疯了,但观察久了,竟从中看出一种荒诞的坚持。这老头,成了他观察外界的一个固定“参照物”。
这天傍晚,他照例下楼扔垃圾,路过老头身边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那浑浊的塑料桶——里面竟然有东西在动!几条指头长短、颜色发黑、形态丑陋的小鱼正在浑浊的水里挣扎!
老头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得意地笑了笑:“咋样?哥们儿?今天有口!”
陈小鱼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用生硬的本地话搭腔:“老师傅,这水……能钓到鱼?”
“咋不能?”老头来了精神,“别看水埋汰,底下有玩意儿!主要是耐心!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都不信!”
陈小鱼看着桶里那几条堪称“生命奇迹”的鱼,心中五味杂陈。在这最绝望的环境里,生命依然在以最卑微的方式延续。这似乎是一种隐喻。他或许也该像这老头一样,在这污浊的泥潭里,保持最低限度的“垂钓”姿态,等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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