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月笙指尖捻着半片残破的云纹锦缎,窗棂漏下的日光在织物边缘投出细碎的光斑。锦缎上暗金线绣就的缠枝莲已褪成浅灰,可经纬交错间藏着的玄机,却让她昨夜在灯下对着古籍描摹到三更天。案头堆叠的丝线样本泛着不同光泽,有江南的水绿、蜀地的绯红,唯有手中残片的灰绿生丝带着种凛冽的寒意,像极了北地戈壁的夜风。
“这丝线的捻度不对。”她忽然抬头,对面的沈砚之正用放大镜观察锦缎残角,黄铜镜架在鼻梁上微微下滑。他闻言抬眉,指尖轻叩桌面:“江南织造局的贡品向来用三丝合股,每股七十二缕,捻度均匀如琴弦。可这残片却是双丝捻成,力道时松时紧,倒像是……”
“像是北地香坊特供的‘寒丝’。”阮月笙将手边蓝布封皮的《舆地织谱》推过去,书页停在标注“幽州云漠”的章节,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父亲阮太傅批注的朱痕。“你看这处蝇头小楷,说寒丝遇水会显银星纹,是用戈壁盐碱水浸泡过的缘故。咱们昨夜用清水试过,残片边缘确实浮出细小白点,在灯下看像碎星子。”
沈砚之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墨痕,忽然低笑出声:“有意思,上个月大理寺查抄的那批走私绸缎,边角也有同样的银星纹。当时卷宗记着产地是江南苏州,还盖了织造局的朱砂印。现在看来……”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锐利,“有人在拿北地的丝冒充贡品,这胆子可比丝线还细。”
“不是冒充,是伪造产地。”阮月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一只冰裂纹青瓷瓶。瓶身轻晃时发出细碎声响,她倒出半捧灰绿色的丝线,阳光透过丝线在案上投出斑驳的影子。“这是从锦缎里拆出的生丝,我让回春堂的老掌柜看过。他说这丝线上裹的浆料混了北地的‘青黛草’,这种草汁染的浆料遇热会发蓝,你看——”她取过烛台凑近,丝线果然泛出幽幽蓝光,“而且这种草只长在幽州以西的戈壁里,江南的水土养不活。”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石板路上的水渍被踩得四溅。侍女青禾捧着信笺进来,鬓边的碎发都跑乱了:“小姐,沈公子,门房刚收到这个,说是从幽州加急送来的,送件的人还在门房等着要回话呢。”
沈砚之拆开牛皮纸信封,信纸边缘沾着细沙,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他眉头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阮月笙凑过去看,只见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云漠织坊失火,账册尽毁,周掌柜失踪,留此物证——”信末附着一片烧焦的织物残片,炭黑色边缘还带着烟火气,上面隐约可见半个金线绣的“笙”字。
“周明远是我爹当年的账房,”阮月笙指尖微微发颤,那半个“笙”字像根细针扎进心里,“三年前他说要去幽州开织坊,把咱们家的云鹤锦技艺传过去。临走前他说,要让北地也能织出咱们江南的纹样。从此杳无音讯,我还以为……”她没说下去,眼眶却微微泛红。
沈砚之将残片与之前的锦缎比对,忽然用镊子挑起残片一角:“你看这里。”烧焦的残片里嵌着一枚细骨针,针尖刻着极小的“砚”字,需凑到灯下才能看清。他瞳孔微缩:“这是我去年送给周掌柜的信物,象牙柄的骨针,说若遇危难就用这针传信。他把针嵌在织物里,显然是想让我们知道,织坊失火绝非意外。”
正说着,院外传来车马轱辘声,管家匆匆进来禀报:“小姐,户部的苏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相商,轿子已经到二门了。”阮月笙与沈砚之对视一眼,沈砚之迅速将残片和信笺藏进紫檀木锦盒,扣上暗锁。阮月笙理了理衣襟,指尖拂过案上的织谱:“请苏大人到花厅奉茶,说我这就过去。”
苏文渊一身藏青官袍,乌纱帽的帽翅在落座时微微晃动。他端起茶盏却没喝,目光在厅内的织机模型上转了一圈:“月笙姑娘,朝廷最近发现多批贡缎产地造假,其中有批绸缎的纹样与当年阮太傅监造的‘云鹤锦’极为相似。圣上震怒,命我彻查此事。听说你在研究古织技艺,特来请教一二。”
阮月笙端茶的手一顿,余光瞥见沈砚之悄悄在案下比了个“寒丝”的口型。她定了定神,轻声道:“苏大人有所不知,真正的云鹤锦用的是‘冰纨’作底,这种丝料需在霜降后取蚕茧缫丝,十斤蚕茧才能出一斤冰纨,织出来的锦缎轻得能飞过窗棂。”她取过纸笔,寥寥几笔勾勒出两种丝线的断面图,“您看,冰纨断面呈菱形,有天然的冰裂纹;春丝却是圆形,光泽偏暖。仿品再像,这断面骗不了人。”
苏文渊盯着图纸若有所思,忽然话锋一转:“听说沈公子上个月在幽州查案?那里的织坊可有异常?比如……用青黛草浆染丝的?”沈砚之放下茶杯,语气平淡无波:“倒是见过几家织坊用青黛草浆染丝,说是能让绸缎更耐磨损。北地风沙大,织物确实需要更结实些,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那里沾着的细灰正是青黛草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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