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攥着怀表冲进弄堂时,雨丝突然砸在脸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衣领滑进后背,让他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了几分。阿武袖口那抹未干的暗红、陈立留在墙缝里深浅不一的十七道刻痕、宪兵队围堵钟表铺时刺眼的车灯……无数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直到掌心被口袋里那枚铜制哨子硌得发疼,他才猛地想起与“鱼饵”的接头暗号——三短两长的哨声,外加窗沿下那半块浸着桂花香气的糕点。
法租界霞飞路的公寓藏在两栋洋楼之间,阁楼的窗户被爬山虎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从叶片缝隙里漏出微光。林深绕开三条街的宪兵岗哨,靴底沾着的泥浆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他贴着墙根摸到阁楼窗外的排水管,指尖果然触到了那半块被雨水泡软的桂花糕——糕馅里裹着的细盐粒还没化,是“鱼饵”独有的标记。他按约定轻叩三下窗框,里面立刻传来拉动插销的轻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喘息。
“怀表带来了?”开门的是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鱼饵”的圆框眼镜上蒙着一层水雾,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涂了墨。阁楼里堆满拆开的收音机,零件散落如碎星,一根电线从桌角垂到地上,连着墙角一个改装过的黑色匣子——那是“鱼饵”自制的窃听器接收器。林深刚把怀表放在桌上,冰凉的金属壳还没碰到木头桌面,“鱼饵”突然按住他的手,掌心的冷汗透过布料渗过来,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铁盒,声音压得极低:“先看这个,半小时前从租界总巡捕房的线路里截到的,里面有你叔叔的声音。”
铁盒里装着盘黑色录音带,磁带边缘的标签纸已经泛黄,上面用铅笔写着“杜邦办公室-21:03”。“鱼饵”将磁带塞进改装的收音机,旋钮转动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随即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杂音,像无数只飞虫在耳边扑腾。林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这位在洋行做经理的叔叔林鹤年,向来对他的“钟表生意”不闻不问,甚至曾劝他“别跟陈立那种来路不明的人走太近”,怎么会和租界高官扯上关系?
“……陈立的怀表已经被盯上了,你得确保林深不会发现齿轮里的秘密。”录音带里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林深心上。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每次家族聚餐时,叔叔就是用这种语气叮嘱他“好好经营洋行”,可此刻听来,却满是冰冷的算计。林深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想起三天前叔叔来钟表铺的场景:林鹤年穿着熨帖的西装,手指在陈立的怀表上反复摩挲,指腹划过表盖内侧的“陈”字时,眼神里藏着一丝他当时没看懂的审视。原来那根本不是长辈的关心,是在检查怀表的磨损痕迹,是在确认情报是否还藏在齿轮里!
“林经理放心,”另一个油腻的声音突然从收音机里冒出来,带着法语腔的中文,是租界总巡捕房的副总探长杜邦,“我已经安排了三个便衣在钟表铺附近蹲守,只要林深敢回去拿怀表的备份记录,就立刻抓他。到时候咱们‘人证物证俱在’,既能端了陈立的情报线,又能把鸦片走私的锅扣在他们头上,一举两得。”
电流杂音再次响起,尖锐得让林深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猛地想起阿武跪在地上说的话:“师父今天去见‘白鸽’,可刚到接头点就被宪兵队围了!”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杜邦故意放出“白鸽在教堂等陈立”的假消息,就是为了引陈立上钩,而叔叔林鹤年,就是帮他们递诱饵的人。可叔叔为什么要帮杜邦?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林深的脑子像被塞进一团乱麻,他想起小时候叔叔抱着他去买糖的场景,想起父亲去世后叔叔帮他打理家产的模样,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都变成了刺,扎得他胸口发闷。
“鱼饵”按下暂停键,手指在收音机上敲了敲,从零件堆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草图:“这是窃听器截到对话的位置,就在杜邦办公室的文件柜后面——我昨天冒险溜进去装的,本来是想盯鸦片走私的线索,没想到截到了这个。”草图上用红笔圈出了“文件柜”的位置,旁边还标注着“每晚9点有人交接鸦片清单”。“鱼饵”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而且我查到,陈立昨天去教堂之前,收到过一张匿名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和你叔叔办公室的信纸笔迹很像。”
林深的指尖冰凉,像摸了块冰。他突然想起陈立留在棉纸上的字迹——“十七次情报传递”,而录音带里杜邦提到了“鸦片走私”,难道叔叔和杜邦是想利用情报网的运输路线走私鸦片,而陈立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他们设计陷害?那些所谓的“情报传递”,说不定早就被叔叔换成了鸦片运输的消息,陈立是为了保护真正的情报线,才故意在怀表齿轮上刻下警示?
就在这时,阁楼的窗外突然闪过一道手电光,光线透过爬山虎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糟了,是巡捕房的人!”“鱼饵”的声音瞬间变调,他迅速拔掉录音带,塞进林深的口袋,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塞进他另一只手,“你带着录音带从后窗走,顺着排水管滑下去,右转第三个巷口有辆黑色轿车在等你——那是‘白鸽’安排的接应。我来引开他们,就说我在偷修收音机,没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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