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的风,像是被地狱之火燎过。
裹挟着焚烧尸体的草木灰和苦涩到极致的药味,吹得临时搭建的医棚布帘疯狂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拍打。
李晚宁刚把新配的药汤灌进一个浑身滚烫、气息奄奄的孩子嘴里。
直起几乎僵硬的腰,用沾满药渍和不知名污迹的袖口,胡乱抹了把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连续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让她眼下挂着重重的青黑,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在寒冰中淬炼过的星辰,锐利,冰冷,又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王妃!东村……东村隔离区又抬过来三个重症!脉搏都快摸不到了!”
一个年轻医徒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上蒙着的布巾早已被汗水和呼出的水汽浸透,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
“慌什么!”
李晚宁语速极快,手下动作不停,已然搭上了旁边另一个病人的手腕,
“按我之前定的方子,加倍量煎药,先用参汤吊住一口气!去告速张大夫,溃烂处清创后,用我新调的紫草膏,厚敷!”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像一块投入恐慌沸水中的寒冰,瞬间让周围忙乱的人群找到了主心骨。
在这片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土地上,这位看似柔弱的王妃,硬是用她单薄的肩膀和惊人的医术,撑起了一方摇摇欲坠的生的天空。
就在这时,身着玄色铁甲的亲卫统领韩夜快步走近,他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与周围的病气格格不入。
他微微俯身,压低声音道:“王妃,巡防队在隔离区外围抓住两个形迹可疑之人,鬼鬼祟祟,声称要见您。其中一人,伤得很重,眼看就不行了。”
李晚宁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可疑之人?
在这个瘟疫横行、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
是京城里那些恨不得她和君墨寒立刻死无全尸的对头派来的探子?
还是说,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背后,那双看不见的黑手,终于要按捺不住了?
心念电转间,她已有了决断:“把人带过来,就在旁边那个空棚子里。加派一倍人手,暗中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是!”
片刻后,两名狼狈不堪的身影被玄甲卫押解过来。
年长那个约莫四十岁上下,面色蜡黄如金纸,胸口一道狰狞的刀伤皮肉外翻,还在不断渗着黑红的血,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搀扶着他的少年,约十六七岁年纪,脸上满是血污和泥垢,却意外地透出一股俊秀的轮廓,尤其那双眼睛。
像极了受伤后警惕又倔强的狼崽子,死死盯着棚子里的每一个人,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李晚宁的目光扫过那年长男子的脸庞,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张脸……尽管被岁月风霜和重伤痛苦侵蚀得变了形,但那眉宇间的轮廓,竟与她前世濒死产床时,那段灰暗记忆中的唯一一点暖色隐隐重合!
那是当年她被困在后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唯一一个冒险偷偷为她请来游医的府中老护卫,赵磐!
后来她香消玉殒,灵魂飘荡时,依稀听说赵磐因为得罪了权贵,全家惨遭灭门……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窜上心头,让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你……你可是赵磐赵叔?”
那濒死的男子闻言,浑浊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晚宁,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你……您……您怎会知道……”
旁边的少年更是浑身一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用自己不算宽阔的身躯挡在男子身前,嘶声吼道:“你们到底是谁?!要杀要剐冲我来!放了我爹!”
这一声“爹”,坐实了李晚宁的猜测。
她心中巨震,竟真是故人!
而且是本应早已不在人世的故人!
她再不顾韩夜暗中阻拦的手势,一个箭步上前,直接蹲跪在泥泞的地上。
伸手就去检查赵磐的伤势,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是你的敌人!赵叔,你看清楚,我是李晚宁!晚宁!你先别说话,撑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扭头,语速快得像是在下达军令:“快!取我的白药和老山参片来!还有煮沸放凉的开水,干净的细棉布!快!”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深闺王妃,而是前世今生医术融会贯通的神医。
清创,止血,上药,捏开赵磐的嘴喂入参片吊命,动作行云流水,精准果断,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那浓郁的血腥气和伤口腐烂的气味,对她而言仿佛不存在一般。
名叫赵无咎的少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美丽得不像凡人却又透着强悍力量的女子,如此专注地救治自己的父亲,眼中的疯狂敌意渐渐被巨大的惊疑取代。
这个女人,和他想象中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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