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的夏末,暑气未消,秋蝉却已开始声嘶力竭地鸣唱,仿佛要将一个季节的生命,都在这最后的几日里尽数唱完。
济世堂的后院,没有蝉鸣,只有一道身影在不知疲倦地练剑。
阿婉手持一柄王承毅为她打造的短剑,剑身轻薄,映着天光,如一泓秋水。少女的身影在院中辗转腾挪,剑招使得行云流水,那是林一川留下的《流云十三剑》,一套讲究灵动与变幻的剑法。
只是,今日的剑法,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飘逸,多了几分滞涩。
阿婉眉头微蹙,再一次尝试将丹田内那股好不容易修出的内息,引导至手臂,再灌注于剑身之上。
起初,内息如温顺的溪流,顺着经脉缓缓淌过,剑身上也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阿婉心中一喜,手腕翻转,一式“云卷”便要递出。
可就在发力的瞬间,那股温顺的溪流,竟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头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剑身上的微光“噗”地一声散去,一股错乱的气血翻涌而上,直冲喉头。
阿婉脸色一白,连忙收剑后撤,强行将那口涌上来的腥甜咽了下去。
少女拄着剑,站在院中,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眼神里满是困惑与不甘。
自从三年前,十五岁那年水到渠成地踏入后天之境,阿婉的武道修行便像是坐上了一架失控的马车。体内的内息一日比一日充盈,但这份力量,却始终不听使唤。时而如臂使指,让她能一剑削断飘落的树叶;时而又如顽石一块,任凭如何催动都纹丝不动。
更多的时候,是像方才那般,在最关键的处,给她狠狠来上一下。
王承毅说,这是瓶颈,是每个后天武者都会遇到的难关,需要自己慢慢摸索,找到与内息“相处”的法门。
可阿婉不信这个“慢”字。
在少女心中,自己的父亲吴长生,就是那个能将所有“慢”变成“快”的人。无论是多么复杂的药理,还是多么艰深的医书,到了父亲那里,总能被拆解成最简单、最直接的道理,让她一点就透。
这世上,似乎就没有父亲解决不了的难题。
武学,应该也不例外吧?
阿婉收起剑,擦了擦额角的汗,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书卷的霉味。吴长生正靠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杂书,看得津津有味。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侧脸上,将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庞,映照得有些不真实。
“爹。”阿婉轻声唤道。
吴长生从书中抬起头,看到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的困扰,温和地笑了笑,放下书卷:“怎么了?练剑不顺心?”
阿婉走到吴长生身边,将方才遇到的困境,以及这三年来内息时灵时不灵的烦恼,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少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撒娇和理所当然的依赖。
“……王叔说,要感受它,和它做朋友。可我的内息就像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时好时坏,根本捉摸不透。爹,您当初……您当初是怎么让内息听话的?有没有什么诀窍,就像您教我辨识药性那样,能一下子抓住根本的法子?”
阿婉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全然的信赖。在她看来,父亲就像一本无所不包的医典,任何疑难杂症,只要找到了对应的页码,便能迎刃而解。
然而,这一次,那本“医典”却卡住了。
吴长生脸上的笑容,在听到女儿问题的瞬间,微微一僵。
当初?
当初是怎么让内息听话的?
吴长生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龟息吐纳法,从入门到熟练,从炼体到后天,不过是长生点亮起的瞬间,一股暖流涌过,便水到渠成。那股内息自诞生之日起,便如最忠诚的仆人,温顺地盘踞在丹田,随着心意流转,从未有过半分的“不听话”。
过程?哪里有什么过程?
就像一个人天生就会呼吸,哪里会去思考如何控制肺部的收缩,如何牵引气流的进出?
吴长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可以告诉女儿一百种调理气血的方子,可以画出十二正经所有的细微分支,可以讲解内息在每一条经脉中流转会对脏腑产生何种影响。
可唯独,无法回答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如何“掌控”它?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婉脸上的期待,在父亲长久的沉默中,一点点地消退,转为困惑,最后,变成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失望。
她看到,父亲的眼神在闪躲。
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父亲,第一次,移开了与自己对视的目光。
吴长生感受到了女儿情绪的变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这种感觉,比当初在古墓中面对先天高手的截杀,还要让他难受。
那是他第一次,在女儿最信赖的领域,让她失望了。
许久,吴长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而艰难:“阿婉……武学之事,与医理不同。爹……也不懂。”
吴长生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或许……真的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摸索。”
阿婉静静地看着垂下眼帘的父亲,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很想问,您不是后天高手吗?您体内的气息如渊似海,又怎会不懂?
可话到嘴边,看着父亲那副模样,少女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嗯,我知道了,爹。那我……不打扰您看书了。”
说完,阿婉转过身,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吴长生抬起头,看着女儿那略显萧索的背影,心中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女身影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名为“能力”的墙。
而自己的父亲,似乎就站在墙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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