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捕司的书房内,司马烬吹熄了蜡烛。
黑暗笼罩了一切,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缓缓躺倒在床榻上,闭上双眼,心神沉入无尽的深渊。当意识再次凝聚时,他已不在那间狭小的书房,而是端坐于一座宏伟、森然的黑色殿堂之上。
这里是阎罗天子殿。
他身着玄色冕服,头戴平天冠,十二道旒珠垂下,遮住了他那张冷酷威严、不含一丝人间情感的面容。
他就是这方天地唯一的绝对主宰——幽冥判官。
“提审,钦天监监正,袁鹤。”
淡漠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天道威严。
话音刚落,大殿中央的黑雾中,一道虚幻、蜷缩着的人影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而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正是刚刚死去不久的袁鹤的魂魄。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看着那高坐于审判席之上,被无尽威压笼罩的神明,魂魄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你……你是何人?此地……此地是何处?”
“放肆!”司马烬的声音如九幽寒冰,“此乃审判罪恶之地。袁鹤,本座问你,你为何要从观星台上自行了断?”
“我……我没有!”袁鹤的魂魄发出尖利的嘶吼,“我不是自杀!我不想死!”
“哦?”司马烬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现场并无搏斗痕迹,观星台的门窗也从内部反锁。若非自尽,难道是你失足坠亡?”
“不是!都不是!”袁鹤痛苦地抱住头,“是他!是那个魔鬼!是他逼死了我!”
“魔鬼?”
司马烬心中一动,他知道,正题来了。
“他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脸上戴着面具……”袁鹤的魂魄陷入了回忆的恐惧之中,“三天前,他像鬼一样出现在观星台上,无人察觉。他……他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副……一副星图!”袁鹤的声音充满了绝望,“那不是普通的星图,那是未来的景象!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流星如雨,坠满京城!我看到了皇城燃起大火,宫殿在烈焰中坍塌!我看到了……看到了王朝覆灭,万民哀嚎的末日之景!”
司马烬的心脏猛地一缩。
敌人竟然也掌握着类似的力量?不,这或许不是预见未来,而是一种登峰造极的幻术,足以迷惑执掌天象的钦天监监正!
“他逼我做什么?”司马烬继续追问。
“他逼我……用钦天监的名义,去伪造万寿山玉雕的‘血纹’乃是不祥之兆。他还给了我一份早已写好的奏折,让我等到寿宴当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给陛下,奏请废黜三皇子的储君之位,说三皇子乃是引来灾祸的根源!”袁鹤哭诉道,“他说,若我不从,那星图中的景象,便会立刻应验在我全家身上。”
好恶毒的计策!
一环扣一环,不仅要制造恐慌,还要借钦天监之口,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三皇子身上!
“你拒绝了?”
“我当然拒绝!”袁鹤嘶吼道,“我袁家三代忠良,怎能做出此等构陷皇子、动摇国本的乱臣贼子之举!”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发动了那魔鬼般的幻术。”袁鹤的魂魄抖得像风中残叶,“我眼前的一切都变了。观星台不见了,变成了我的府邸。我看到……我看到我那八十岁的老母被人一刀枭首,我看到我的妻子被乱刀砍死,我看到我那刚刚成年的儿子倒在血泊里……他们都在哭,都在喊,都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
“那一切都是假的。”司马烬冷冷地说道。
“我知道是假的!我知道!”袁鹤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可是在那一刻,那种恐惧、那种绝望,就像无数只手,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心脏!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只想逃离那个地狱……我只想解脱……所以,我……”
所以,他在那极致的精神折磨中,自己翻过了高台的围栏,纵身一跃。
司马烬沉默了。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杀,这是诛心!敌人不仅手段狠辣,更掌握着一种比自己的梦境审判,更加诡异、更加防不胜防的精神攻击之术!
自己能将魂魄拘入梦境,依靠的是阎罗天子殿的神威。而对方,却能直接在现实中,将一个人的精神拖入地狱!
这是何等恐怖的对手!
“那个灰衣人,除了这些,还说了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司马烬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袁鹤的魂魄努力回忆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颤抖着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拒绝他的时候,他曾冷笑一声,说我敬酒不吃吃罚酒,说所有不听话的棋子,最后都会被丢进一个地方……他说那里是全京城最会吃人的地方,任何人的家产、骨气,乃至性命,都会被碾得粉碎。”
司马烬的心神猛地绷紧:“什么地方?”
“他……他称之为……‘销金窟’!”
轰!
“销金窟”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司马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销金窟!
苏青檀此刻正在的地方!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黑赌坊,那是敌人用来处理“不听话的棋子”、粉碎一切反抗者的核心据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龙潭虎穴!
“他还说,”袁鹤的魂魄没有注意到司马烬的变化,继续补充道,“他还得意地说,销金窟的护卫头领‘刀疤刘’,是他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最擅长处理这种不识抬举的硬骨头……”
刀疤刘!
司马烬的意识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冲击,眼前森然的阎罗殿开始剧烈晃动、崩塌。
想到刚刚与自己分开的苏青檀,想到她那张故作镇定、实则带着一丝决绝的脸。
他竟疏忽了关键之处。
她根本不是去探查,她是孤身一人,闯进了敌人最核心的巢穴!
她有危险!
“该死!”
司马烬猛地从床榻上坐起,眼中布满了血丝,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追踪内鬼,也顾不上什么朝堂博弈。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刻也不能再等!必须马上找到苏青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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