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失利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宫墙之内,激起了层层叠叠、无声却汹涌的暗流。恐慌并非以尖叫和奔走的形式呈现,而是渗透在每一道低垂的眉眼、每一次小心翼翼的交谈、以及空气中那根无形却越绷越紧的弦里。
前朝的肃杀之气,不可避免地弥漫到了后宫。妃嫔们请安的队伍变得稀疏了些,连最得宠的妃子也收敛了笑闹,眉宇间添了几分忧色。往来传递物品、消息的太监宫女,脚步比平日更急,神色也更显凝重,偶尔交头接耳,声音也压得极低,如同蚊蚋,一有管事经过便立刻噤声,作鸟兽散。
浣衣局的劳作依旧,沉闷的捶打声日复一日。但常胜敏锐地察觉到,近日送来的衣物中,属于中低级军官和宫城守军的、沾染着汗渍和尘土的训练服和里衣,数量明显增多了。这些细节,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中慢慢拼凑出一幅图景——京城驻军正在加紧操练,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
然而,这些零碎的信息远远不够。她需要更确切、更及时的情报,需要了解北疆具体的战局演变,需要知道朝廷的应对之策,更需要判断那位深居九重宫阙的皇帝,此刻究竟是何心思。
机会,来自于那个雨夜,来自于那盒珍贵的伤药,也来自于苏嬷嬷那句看似无意提起的旧事。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劳作将歇,天色昏沉。常胜正将最后一批洗好的衣物拧干,苏嬷嬷如同巡视般,慢悠悠地踱步到她附近。她没有看常胜,目光落在浑浊的河面上,手中拿着一块抹布,似乎在擦拭旁边晾晒架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西北角的角门,明日辰时三刻,会有一批皂角和柴火送进来。”苏嬷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几乎被水流声掩盖,“负责查验的小太监,叫福安,是咱家一个远房侄孙,人……还算伶俐,就是胆子小。”
她说完,手中的抹布在晾晒杆上用力抹过,留下一条水痕,然后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佝偻着背,缓缓走开了。
常胜拧着衣物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辰时三刻,西北角门,福安。
苏嬷嬷这是在为她铺路,用一种极其隐晦、即便被旁人听去也抓不住任何把柄的方式。这条线,脆弱得如同蛛丝,却可能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外界的信息桥梁。
第二天,辰时刚过,常胜借着去堆放废弃木料的杂物院搬运明日生火用的碎柴的机会,目光悄然投向浣衣局西北方向。那里有一道专供运送杂物、垃圾进出的小角门,平日紧闭,只有运送物资时会短暂开启。
辰时三刻,角门果然“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几个粗使杂役抬着成筐的皂角和捆好的柴火走了进来。跟在最后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身材瘦小、面皮白净的小太监,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宦官服,手里拿着个本子,正低头核对着物资数量,神情有些怯怯的,正是福安。
常胜没有立刻上前。她抱着柴火,隐在一排晾晒的床单后面,冷静地观察着。她看到福安做事很仔细,一一清点,偶尔会和杂役低声说两句话,声音细弱。他看起来确实如苏嬷嬷所说,胆小,谨慎,但眼神清亮,不像是奸猾之徒。
杂役们卸完货便离开了,角门还未关上,福安独自留在门内,似乎还在核对最后的数目。
机会稍纵即逝。
常胜深吸一口气,从床单后走了出来,抱着一捆柴火,看似无意地走向角门附近堆放柴火的垛子。
福安听到脚步声,警惕地抬起头,看到是一个浣衣局的罪奴,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本子。
常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放下柴火。她没有看他,而是低着头,仿佛在整理柴垛,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到:
“苏嬷嬷说,西北角的歪脖子柳树,今年抽芽比往年晚了些。”
这是苏嬷嬷昨夜悄悄递给她的暗号。
福安浑身猛地一颤,手中的本子差点掉落。他飞快地抬眼看了常胜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疑、恐惧,以及一丝探究。他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权衡利弊,脸色变了几变。
常胜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整理着那些根本无需整理的柴火。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福安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飞快地左右扫视了一眼,确认无人注意这个角落,然后用同样细微、带着颤抖的声音回道:
“是……是啊,许是前阵子倒春寒,冻着了。”
暗号对上了。
福安长长舒了口气,但紧张感并未消除,他语速极快地低语道:“姐姐……有,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北边的消息。”常胜开门见山,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任何消息,战事,朝议,传闻,越多越好,越细越好。”
福安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白了:“姐姐!这……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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