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最后的武馆
秋雨，总是带着一股洗不净尘世的黏腻。
雨丝穿过老旧街区昏黄的路灯光，斜斜地打在“振华武术馆”斑驳的牌匾上，将那五个褪色的金字洗刷得愈发黯淡。武馆门口，两尊石狮子早已没了威武气象，爬满了青苔，在雨夜里沉默地蹲守着，如同两个被时代遗忘的残兵。
馆内，更是清冷。
百来平米的开间，地面是磨损严重的暗红色训练垫，靠墙立着几个蒙尘的木人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木头和旧汗味的复杂气息。唯有正堂墙壁上，那块黑底金字的“守拙”匾额，还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沉静的光泽。
陈禹站在匾额下，身姿如松，静静地望着它。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偏于修长，但站在那里，肩、胯、足尖仿佛自有章法，给人一种沉稳如山、却又内含劲力的奇特观感。他的眼神很静，像两口古井，映着窗外的雨光和屋内的心事，深不见底。
“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声音来自他身后，一个穿着时髦夹克、头发烫染成栗色的青年，正烦躁地踱着步。他是陈禹的师弟，杨帆。与陈禹的沉静截然不同，杨帆脸上写满了这个年龄特有的焦躁和不耐。
“这破武馆，师父在的时候就没几个学员，现在师父走了大半年，更是连鬼都不上门了！”杨帆挥舞着手臂，声音在空旷的武馆里激起回响，“守着它有什么用？当古董吗？还是等着它自己生钱？”
陈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守拙”二字上，声音平和：“师父临终前，把武馆交给我们，是希望我们把东西传下去。”
“传？传给谁？”杨帆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拔高，“现在谁还学这个？小孩子都去学跆拳道、格斗、拳击，酷，帅，能打！我们呢？形意拳？人家听都没听过！再说，能当饭吃吗？”
他走到陈禹面前，指着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看看外面，师兄！那是二十一世纪！是讲流量，讲快钱，讲现实的时代！我们守着这堆老古董，能换来房贷还是车贷？”
陈禹终于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师弟。杨帆是他师父晚年收的弟子，天赋不错，但心性不定，耐不住练武的寂寞，早就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师父一走，他卖掉武馆的心思就再没停过。
“师父说过，”陈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压过了窗外的雨声，“武术是活的，关键看人怎么用。要用在当下。”
“用在当下？”杨帆嗤笑一声，“怎么用？难道去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还是开个养生班骗骗老头老太太？师兄，别天真了！我们得面对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推心置腹：“师兄，我知道你念旧，重情义。但情义不能当饭吃。我已经托人问过了，‘宏远地产’看中了我们这块地，想收购了改建商业中心。价格虽然不算顶天，但也足够我们俩平分，各自拿一笔启动资金，去做点真正有‘钱途’的事业！”
杨帆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你可以去开个健身工作室，以你的身手，当个明星教练绰绰有余！我呢，我早就想搞直播了，就搞功夫探店，肯定火！这不比守着这个棺材铺子强一万倍？”
“棺材铺子……”陈禹轻声重复了一句，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他环顾四周，这里承载了他几乎全部的少年和青春时代。无数个清晨和黄昏，他在这里站桩、练拳、听师父讲解拳理、与师兄弟们切磋流汗……汗水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垫子，呼吸融入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师父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练功服，脊梁挺得笔直的老人，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却异常坚定：“小禹……武馆……交给你了。‘守拙’二字，要守住……武术是杀人技，更是活人术……用在正途，用在当下……”
“师兄！”杨帆见陈禹沉默，忍不住催促，“给句痛快话吧！人家宏远那边还等着回信呢！”
陈禹抬起眼，目光再次扫过武馆。他的视线掠过那些冰冷的器械，落在那块“守拙”匾额上，仿佛在与师父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来自一个许久未联系的朋友。
“陈禹，听说你回老家了？有个事儿想请你帮个忙。我这边有个重要的商业谈判，对方很难缠，我这边的人有点扛不住压力。我记得你……嗯，看人看事很准，能不能来帮我压个阵？就在市中心的‘凌云科技’，报酬好说！”
陈禹看着这条信息，眼神微微一动。
杨帆也瞥见了手机屏幕的光亮，没好气地说：“谁啊？又是找你‘帮忙’的？师兄，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太实在，老是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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