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冻雨落下时，藤架下的泥土已经硬邦邦的了。方旭用脚跺了跺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敲在实心的木头上。旧藤和继藤的枝干光秃秃的，裹着去年留下的蔗叶，在冷雨里静静伫立，只有新核苗的暖绒布还透着点生气，布面上的芽纹被雨水打湿，红得像凝固的血。
“该给土地盖层‘被子’了。”母亲抱着捆稻草过来，草秆上还带着田埂的气息，“去年用它盖过菜窖，保准冻不透土。”她和方旭一起，把稻草铺在三藤根旁，厚厚的一层，像给土地裹了件黄棉袄，雨水落在草上，很快就被吸走，土面始终干松松的。
火山部落的少年们送来“暖地炭”，是用焰藤根烧的炭，比普通炭更耐烧，装在陶盆里，埋在稻草下，只露出个透气的小口。“长老说这炭能烧到开春，”少年们往盆里添了几块新炭，“让冻土底下始终暖烘烘的，根须在土里也能睡个好觉。”
炭盆刚埋好，方旭就觉得脚下的土地隐隐透出点暖意，稻草下的水汽慢慢往上冒，在冷雨里凝成白汽，像层薄纱裹着藤架。新核苗的暖绒布下，卷须轻轻动了动，像在感谢这份来自地下的暖。
冰原的守卒托鱼带来了“防冻膜”，是用冰川下的韧草织的，半透明的膜上带着细密的孔，能透气却不透寒。“这膜得铺在稻草上，”字条上画着层叠的防护图，“雨水渗不进，寒气也钻不透，正好护住炭盆的暖。”
方旭把防冻膜铺开，用石块压住边缘。膜面很快凝起层冰花，像天然的花纹，却丝毫不影响底下的暖意透出。旧藤的根在膜下轻轻蠕动，似乎在试探这层新的防护，土面微微鼓起个小包，又很快平复下去，像个害羞的应答。
月禾派来的信使送来了“月眠香”，是用月轮谷的夜花根和凝露石粉末做的香，装在银盒里，点燃后冒出银白色的烟，带着安神的气息。“月主说冻土时的根须最需静养，”信使把香插在新核苗旁的泥里，“这香能让它们睡得沉，积攒开春的劲。”
香烟袅袅升起，混着暖地炭的热气，在藤架下织成层温凉相和的雾。孩子们趴在稻草上，听着炭盆里“噼啪”的轻响，闻着月眠香的清味，忽然说：“根须是不是在做梦呀？梦见春天的花了？”
方旭笑着点头，指尖触到防冻膜的冰花，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暖。他忽然觉得，这冻土下的等待，不是沉寂的蛰伏，而是热闹的积蓄——暖地炭在燃烧，根须在生长，月眠香在安神，还有稻草与防冻膜的守护，都在这看不见的地下，为开春的爆发做着准备。
那位雪域高原的旅人又来了，背着个羊皮袋，里面装着“雪融晶”，是把积雪压缩成的晶体，坚硬如石。“这晶埋在根旁，开春化雪时能慢慢释放水汽，”旅人把雪融晶埋在旧藤的稻草下，“让根须醒得缓些，不会被突然的暖意冲着。”
雪融晶刚入土，就有细小的冰裂纹蔓延开，像给冻土画了幅银色的网。旧藤的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土面又鼓起个小包，这次没有平复，反而慢慢顶开了层薄土，露出点嫩白的尖，像在提前打探春天的消息。
夜渐深，冻雨变成了小雪，簌簌地落在防冻膜上，积起层薄白。方旭站在藤架旁，看着雪光里的三藤，忽然觉得它们像群守诺的人，在最冷的日子里，用沉默的等待，回应着春天的约定。暖地炭的热气还在稻草下流动，月眠香的烟还在轻轻飘散，雪融晶的冰纹还在慢慢蔓延，而根须的梦，还在继续。
他知道，这冻土下的等待，是所有生长的序章。就像此刻，新核苗的暖绒布下，片小小的新叶正在悄悄酝酿，紫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鲜亮，像在说：别急，我们在等，等雪化，等冰消，等那声春雷把我们叫醒，然后，带着所有的暖与劲，往春天里钻。
雪还在下，冻土下的等待，却从未停止，像首沉默的序曲，在寒冷里，悄悄排练着开春的盛大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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