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六年八月的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它呼啸着掠过江油关高耸的箭楼和斑驳的城墙,卷起些许尘土,却吹不散弥漫在关隘上空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不安。
关墙上,“汉”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每一次剧烈的抽动,都仿佛抽打在守城士卒紧绷的心弦上。
诸葛瞻伫立垛口,一身玄甲在秋日偏斜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极目远眺,视线死死锁在北方那片巨大、沉默、仿佛亘古便横亘于此的连绵山峦之上。
云雾如同厚重的灰色帷幔,缠绕在山腰,遮蔽了深处的景象,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一般的寂静。那寂静,比震天的杀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一阵急促甚至带着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凝望。亲卫都尉几乎是踉跄着奔上城楼,脸色苍白,声音因急促而变调:“将军!不好了!沓中…沓中来的溃兵…说,说…”
诸葛瞻猛地转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刮过亲卫的脸:“说什么?镇定!慢慢报来!”
亲卫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沓中失守!赵广将军…他…他力战殉国了!”
话音落下,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了城楼。左右扈从的将领、亲兵,无不脸色剧变,倒吸一口凉气。李烨猛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李球双眼瞬间赤红,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诸葛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闭上眼,足足三息,再睁开时,所有的震惊与悲恸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凝重和急速运转的思虑。
诸葛瞻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周遭涌动的悲愤与慌乱:
“赵将军为国捐躯,死得壮烈!是我大汉的英雄!此仇,我辈必报!” 他顿了顿,声调陡然拔高,变得斩钉截铁,“但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眼泪洗刷不了耻辱,唯有敌人的血可以!”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道:“李烨!李球!随我来!”
中军大帐内,那简陋的山川沙盘此刻仿佛凝聚了整个蜀汉的命运。诸葛瞻站在沙盘前,手指重重地戳在代表沓中的位置,声音低沉而迅疾:“如今沓中已失,邓艾数万大军却如凭空蒸发,下落不明!诸位,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那老奸巨猾的邓士载,付出巨大代价拿下沓中,难道是为了在那片残破山谷里休养生息吗?!”
“阴平…”李烨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他定然欲…欲偷渡那七百里阴平绝地!”
“正是如此!”诸葛瞻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沙盘上那条细若游丝、却可能勒断国运的阴平小道。
“将军!”李球急声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我们还等什么?末将愿为先锋,即刻领兵进入阴平道,阻截邓艾!”
“糊涂!”诸葛瞻断然喝止,声音冰冷,“敌情不明,犹如盲人骑瞎马!邓艾有多少人?走的是哪条具体分支路线?现在到了何处?先锋是谁?后勤如何?我们一无所知!盲目派遣大军进入复杂山地,不仅找不到敌人主力,反而可能被其利用地形分割包围,以逸待劳,逐个击破!甚至可能被诱出关隘,在野战中丧失地利,正中邓艾下怀!”
诸葛瞻快速走到军案前,思路清晰至极,语速快如爆豆,下达了一连串超越这个时代战术思维的指令:
“李烨听令!” “末将在!”李烨猛地抱拳,挺直身躯。 “你即刻从军中,不,从你的本部以及关内所有士卒中,挑选最擅长山地攀爬、丛林潜行、熟悉弓弩猎杀的锐士!不必多,每队五十人,组建五支,不,七支精锐小队!要的是猎豹,不是蛮牛!”
诸葛瞻目光灼灼,字句清晰:“给他们配足最强的弓,最硬的弩,充足的箭矢,尤其是火箭!还有铁蒺藜、挠钩、绳索、火折。干粮只带五日的,要轻便,要高耐饥!”
他走到李烨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钉进他的脑海里:“你们的任务,不是去和邓艾大军正面决战!那是自杀!你们的任务,是像最狡猾的猎户对付闯入山林的老虎一样,利用每一处悬崖、每一片密林、每一道沟壑,进行无休止的骚扰、迟滞、疲惫!”
诸葛瞻的手指在沙盘上快速点动,“埋伏在其大队必经之路侧翼的山林里,用强弩精准射杀其斥候、传令兵,让他们变成聋子瞎子!夜间,摸到其营地外围,用火箭射击其粮草堆垛、营帐,制造混乱,让他们夜不能寐!在其狭窄难行的险路上,设置绊索,挖掘浅坑,撒布铁蒺藜,破坏他们临时搭建的栈道木桥!袭击其落后的辎重队,烧不掉的就推进山涧!”
“记住十六个字:敌进我扰,敌驻我袭,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但核心是,一击即走,远遁千里!绝不贪功,绝不恋战!我要你们变成附骨之疽,变成邓艾军中的噩梦!我要让邓艾每前进一步,都不得不付出时间、鲜血和士气的代价!都不得安宁!同时,你们必须像猎犬一样,时刻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尽全力探明其主力确切位置、大致兵力、行军速度和状态!哪怕付出生命,也要把消息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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