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映与涂山璟两人穿过了湿润的迷雾,走过了立着墓碑的山坡,来到了意映两世都未曾去过的秘境尽头,
入目所及,竟是一望无际的彩色石子。
那些石子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切割面,在周遭朦胧的微光里,漾出斑斓而细碎的莹光。
涂山璟抬手,宽袖轻挥。
刹那间,满地的彩石便如被无形之手牵引,簌簌地移动、碰撞、组合起来。
与此同时,他与意映交握的那只手掌心微微用力,几分清冽温润的灵力便顺着相触的指尖,缓缓渡入意映的四肢百骸。
暖意漫遍周身的瞬间,意映的眼眸越发清明起来。
她低头望去,才惊觉那些彩色石子的表面,竟都刻着一幅幅截然不同的景象,而随着石子错落相搭,那些零散的画面又会彼此衔接,幻化成另一番全新的天地。
意映惊诧,“这…… 这不就是我当年给涂山家设计过的首饰匣子,放大无数倍的复杂版本么?”
“是。不过这是涂山氏的先祖设计的,从未向外透露过一字半句。”
涂山璟看了意映一眼,指尖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拨动那些幻石,
“所以我先前才说,你很适合留在涂山。”
他的声音轻缓,带着几分深意:“这是青丘用来推演未来的占卜幻石。在我们涂山氏先祖的眼中,未来从来不是一条既定不变的路,而是由无数人的命运相互交织而成的庞大棋局。”
石子受涂山璟操控,自行变换着角度,错落有致地搭建起来,
涂山璟继续解释,
“在这里,每一颗幻石都对应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幻石的每一个角度,则象征着人在命运岔路口的每一次选择。
不同的石子、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摆放位置与搭建方式,所有的细节都牵一发而动全身,都会会让青丘迎来截然不同的未来走向……是繁花似锦,还是风雨飘摇,是家族兴盛,还是山河倾覆,皆在这方寸石砾的移转之间。”
意映紧盯着眼前已然搭建成型的景象。
她发现,涂山璟接连变换了数次石子的搭建方式,可无论如何调整,最终显现出来的青丘未来,竟都是遍野白骨、哀鸿遍野的图景,
涂山璟又道,
“这些年,我在这秘境里推演过无数遍。大荒的未来,有两个走向。
其一,西炎与高辛开战,最终西炎会一统大荒。其二,两国长久相持,维持共存之局,可无论哪一种走向,映照在青丘之上的结局,都是灭族之祸。
若是西炎一统天下,玱玹很快就会着手打压各大世家,富甲天下的涂山氏,定会成为他要拔除的第一只出头鸟。
若是维持现状,中原地界的各方势力便会蠢蠢欲动。届时,青丘内部必会掀起内讧,涂山睿父子定会被野心家推到台前,妄图自立为王。到头来,只会害得整个青丘元气大伤,落得被强权镇压、万劫不复的下场。”
意映眉头紧皱着问道,
“这两种走向都走不通,那青丘面临的,岂不是一个必死之局?”
涂山璟摇头,“其实,在这中间有一个折中的方式。”
“这要怎么折中?”
“依旧要‘开战’,但不是为了帮某一方统一大荒,而是为了巩固眼下的格局。”
涂山璟的声音沉了沉,
“用一场有限的战争,筛掉那些蠢蠢欲动的不安定因素,让西炎与高辛的共存之势,甚至于义军在夹缝中的存在,都变得更加稳固,之后再休战,以‘战’达到‘不战’道目的……”
意映自然明白了涂山璟的用意,接着他的话继续分析道,
“发起一场战争很难,结束一场战争,比开始还要难上百倍千倍…… 所以,你才要让小夭和丰隆顺利成婚,好借这桩婚事做那收场的契机?”
涂山璟看着意映点点头,
“对,高辛大王姬和丰隆联姻,便能同时撬动并获得三方势力的支持。更重要的是,这桩婚事也能在无形中制衡住这三方,让他们彼此牵制,不敢轻举妄动。”
意映听完,沉默了很久,又忽然抬眸看向涂山璟,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锐利,
“这些我都知道了,可我……还有个问题,上一次出现在小祝融会议和葬礼上的涂山族长涂山篌,都是傀儡,而你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现在只有涂山族长才能进入青丘秘境,所以,涂山篌如今在哪里?”
涂山璟的目光落在面前流转的幻石上,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就在这里……他是九尾狐族后裔,自愿进入这里,用身体供养祖先。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慢慢融化,融入进了这片秘境,化作这里的光。也只有在这束光的照耀下,这些幻石才能被我操纵,为青丘占卜未来。”
意映的手有些发颤,她知道这秘境之下长眠的九尾狐先祖皆是上古大妖,对他们而言,唯有心甘情愿献祭的神族血肉,才能化作滋养秘境的灵力,让幻灵石的占卜之力得以运转。
所以,涂山璟并没有骗她。
涂山篌,那个和她有着两世复杂羁绊的人,
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彻底消失在了这天地间。
其实,这些年她很少再想起涂山篌,仿佛这个人早已从她生命里消失了,可如今得知他真的离去了,意映又觉得心中悲凉。
意映转身去看涂山璟,他脸上也是一片悲凉,神情里,既有对涂山篌的怜悯,亦有对他自身的悲悯。
说到底,他们兄弟二人,终究不过是殊途同归, 一个失了生命,融于秘境。一个永失所爱,困于棋局。
意映心里清楚,在他们这样的大家族里,家族的兴衰荣辱永远凌驾于个人的悲欢之上。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了涂山氏的存续,值得你们做到这般地步吗?”
“不止是涂山氏。” 涂山璟的声音平静而沉毅,“虽然幻石占卜的是青丘的未来,可青丘若沦落到那般境地,大荒又何来安定可言?乱世之中,无论妖族、神族还是人族,无论地位高低,富裕困苦,谁都逃不过颠沛流离的苦难。如果可以牺牲我们一两个人,能让家族、让大荒躲过一场灭顶劫难,这怎么不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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