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的“我留下”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破碎的喘息。
不是他改变了主意,是琦珂的手指突然掐进他的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刺破了作战服,嵌入皮肉。疼痛像一根针,刺穿了极乐体验留下的温暖迷雾。
“诺顿,”琦珂的声音很低,带着灵能共振的微颤,“看看我画的。”
她的素描本摊在膝头,上面不是画,是一行用血写成的字:
“她在说谎。”
“花园在吞噬。”
诺顿猛地转头看她。琦珂脸色惨白如纸,鼻血正从鼻腔缓缓流出,滴在本子上。她的瞳孔完全扩散,黑色占据了整个眼眶——那是灵能感知过载的征兆。
“你……看到了什么?”他沙哑地问。
“代价。”琦珂用袖子擦去鼻血,“永恒花园的代价。”
她指向周围那些美丽的花朵。诺顿现在才注意到,每朵花的根系都延伸进地面,而地面之下……是无数细小的、发光的管道,管道汇向花园中央的白色亭子,汇向瓦尔基拉脚下的地面。
“她在抽取。”琦珂的声音在颤抖,“每一朵‘永恒花’都在持续释放微量的情感能量,被她收集、提纯、作为维持这个花园的燃料。那些被制成花的意识……它们确实快乐,但它们的快乐在被缓慢地消耗。就像蜡烛,燃烧自己来照亮别人。”
瓦尔基拉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料到会被看穿。
“所有系统都需要能量,亲爱的。”她平静地说,“但你看,它们很快乐地奉献。这难道不是比痛苦的索取更美好的循环吗?”
“但它们在消耗!”琦珂提高声音,“一千年后呢?一万年后呢?当它们的快乐被烧尽时,会变成什么?”
瓦尔基拉歪了歪头,棱镜眼睛折射出冰冷的光。
“那就补充新的花朵。”她说,“总有新的意识渴望安宁。就像你们人类,明知道生命终将结束,不还是不断生育新的生命来延续吗?区别只在于,我的花朵不会经历痛苦的过程。”
诺顿感到一阵恶寒。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这话里隐藏的逻辑——一种将生命彻底工具化的、冷静到恐怖的逻辑。
米拉这时开口了,她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是技术人员分析数据时的语调:
“根据扫描,花园的情感能量转换效率是73%,剩下的27%以熵增形式散失。这意味着每维持一个意识在‘永恒极乐’状态,需要至少三个同等意识的情感能量作为燃料。你在用大多数人的消耗,维持少数人的永恒。”
她直视瓦尔基拉:“这根本不‘永恒’。这是精心设计的、缓慢燃烧的情感火葬场。”
亭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花园里的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播放着那些永恒快乐的记忆片段。
然后瓦尔基拉笑了。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怜悯的笑。
“你们还在用‘个体’的角度思考。”她轻声说,“但花园是一个整体。每一朵花都是整体的一部分,它们的奉献滋养着整体,整体又保护着每一朵花的安宁。个体与整体的界限,在这里已经模糊了。”
她站起身,走向亭子边缘,伸手抚摸一朵正在播放婚礼画面的花。
“在这个整体中,没有孤独,没有背叛,没有牺牲的痛苦——因为所有付出都是自愿的、快乐的、为了更伟大的和谐。这不正是你们所有哲学和宗教追求的终极境界吗?大同世界?天国?涅盘?”
她转向诺顿,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
“逻辑学家先生,你研究过那么多文明的历史。告诉我,哪个文明不是建立在某种形式的牺牲之上?农民牺牲自由换取安全,工人牺牲时间换取报酬,士兵牺牲生命换取和平……区别只在于,我的花园让牺牲变得无痛。”
诺顿的嘴唇在颤抖。
因为她说得对。
人类历史上,所有“伟大”都建立在无数“渺小”的牺牲之上。金字塔下的奴隶,长城下的尸骨,星港地基下的亡魂……区别只在于,那些牺牲伴随着血和泪,而花园里的牺牲伴随着微笑。
“但至少,”他艰难地说,“我们有选择的权力。可以选择不牺牲,可以选择反抗——”
“然后呢?”瓦尔基拉打断,“反抗之后,建立新秩序,新秩序又需要新的牺牲。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我的花园跳出了这个循环。这里没有反抗,因为不需要反抗——所有需求都已被满足。”
她走回桌子旁,拿起卡兰的碎片。
“这个碎片里的‘怜悯’,就是旧循环的产物。怜悯弱者,怜悯敌人,怜悯那些注定要牺牲的人……但这种怜悯改变过什么吗?塔瑞克人还是死了,新伊甸人还是受伤了,卡兰·晨星还是消散了。”
碎片在她手中微微颤抖,仿佛在抗议。
“但如果,”瓦尔基拉的声音变得温柔,“如果把这种怜悯转化为对整体的爱呢?爱整个花园,爱所有花朵,爱这个永恒的和谐。那么怜悯就不再是软弱的借口,而成为维护整体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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