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清晨的长途汽车站里,煤烟的厚重、人潮的喧嚷与祭灶糖的甜香交织弥漫。苏念棠裹紧围巾,提着沉甸甸的旅行包,在拥挤的人缝里挤上开往红旗县的早班车。车厢里塞满了回乡过年的旅客,行李堆得老高,说笑与叮嘱声此起彼伏,可每个人脸上都漾着掩不住的急切——那是奔着家去的喜悦。
车子在柏油路与土路间颠簸前行,窗外的风景渐渐变换:省城的高楼楼宇褪去,换成了一望无际的田野、枝桠光秃的树林,还有散落田间的村庄。苏念棠的心跳跟着熟悉的景致愈发急促,明明才离开一个学期,却像隔了许久。她想起陆劲洲信里写的维修点、冬日里的菜苗,想起爹娘的身影,夜校昏黄的灯光,还有小院里那丛正蜷着身子冬眠的草莓。
等汽车喘着粗气驶进红旗县汽车站,已是下午。冬日的阳光斜斜洒下,带着几分清冷的暖意。苏念棠拎着包跟着人流挤下车,双脚刚沾到故土,目光就急切地在接站的人群里扫——几乎是同一瞬间,她看见了他。
陆劲洲就站在出站口那棵落尽叶子的老槐树下,穿一件半旧的深蓝色棉袄,戴的还是她当初买的那顶呢料帽子,身姿挺拔得像株迎着风的树。他也看见了她,原本冷峻的眉眼瞬间柔下来,迈开大步朝她走来。
“路上还顺当?”他走到跟前,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大包,指尖触到沉甸甸的分量时,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带这么多东西。”
“嗯,还好,不累。”苏念棠仰头看他,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些,下颌线愈发分明,可眼神依旧沉稳锐利,此刻正一寸寸扫过她,从头发梢到脚后跟,像是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瘦了。”他语气肯定,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省城食堂就那样。”苏念棠弯起眼睛笑,也望着他,“你也瘦了,是不是维修点太忙?”
“还好。”他答得简短,眼底却掠过一抹被人惦念的暖意。他没再多问,只侧身朝一旁示意:“车在那边。”
还是那台熟悉的拖拉机,停在车站外的空地上。陆劲洲把行李放好,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掌温暖又有力,带着常年干活磨出的粗茧,指尖碰到她手腕的瞬间,苏念棠心里突然落定,那是久违的、直达心底的安定。
拖拉机“突突”地往村里开,冷风往脸上扑,苏念棠却一点不觉得冷。她坐在陆劲洲身边,贪婪地看着沿途的景致:收割后空旷的田野,结了层薄冰的河沟,远处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每一样都让她觉得亲切,像是把心填得满满当当。
“家里都好吗?爹娘身体怎么样?爷爷呢?”她一连串地问,话里满是牵挂。
“都好。娘知道你今天回,昨天就开始念叨,一早就在备菜。爹去公社开会了,晚上能回。爷爷精神头足,总提你的草莓。”陆劲洲一一答着,声音在拖拉机的轰鸣声里依旧清晰。
“那维修点呢?菜苗呢?”这才是她最挂心的事。
“回去你就看见了。”陆劲洲卖了个关子,嘴角却悄悄扬起来——显然一切都顺顺利利。
拖拉机刚在苏家小院外停下,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苏母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脸上笑开了花:“棠棠!可算把你盼回来了!”紧接着,苏建国也从屋里走出来,刻意端着当爹的稳重,可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意。陆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堂屋门口,乐呵呵地朝她点头。
又是一番热热闹闹的团圆。苏念棠被拉进屋里,堂屋的煤炉烧得正旺,暖烘烘的热气裹住了她。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腊肉炒白菜、炖豆腐、炒鸡蛋,都是寻常家味,却让她鼻尖一热。苏母拉着她上下打量,嘴里不停念叨“瘦了瘦了”,转身又扎进灶房下饺子——北方小年的规矩,总得吃碗热饺子。
饭后,苏念棠按捺不住,要去看她的“成果”。先到院墙边,那丛草莓的叶子在冬日里透着些暗淡,可根系显然被精心护着,盖了层干草。陆劲洲在一旁说:“开春暖和了,就能返青。”
接着,他带她去看那畦“试验田”。院子最向阳的角落,一小块地搭着简易的薄膜棚,掀开一角,里面竟冒出一片稀疏却精神的嫩绿——是菠菜和快菜!叶子不算大,可在万物凋零的冬天里,这点绿格外珍贵,看得人心里发暖。
“真长出来了!”苏念棠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柔嫩的叶片,心里满是成就感。
“按你信里说的法子,控水、保暖,没出岔子。”陆劲洲站在她身后,说得简单,目光却也落在那片绿上,藏着几分欢喜。
看完菜苗,陆劲洲又说:“带你去看看维修点。”
维修点设在生产队旧仓库隔出的一角,推开吱呀响的木门,里面虽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靠墙钉了排木板,上面整齐挂着扳手、钳子、螺丝刀,都擦得干干净净。一张旧木桌上,摊着本《拖拉机构造图解》,还有几个笔记本,上面是陆劲洲工整的字迹,也有铁柱他们歪扭的笔记和草图。墙角堆着些拆下来的废旧零件,都分好类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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