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座谈会的经历,像一扇骤然敞开的窗,让苏念棠瞥见了更广阔天地的一角,心底的使命感也愈发清晰。座谈会结束后第三天,陆劲洲的回信如约而至,信中首先回应了她关于文章发表的顾虑:
“……文章之事,已与爹、大队长仔细商议。所述皆为实情,且于集体、于社员皆有益,可发。唯需留意两点:提及具体人名时可略作处理(如用‘某社员’‘青年甲’);涉及政策理解的表述,务必严谨,可多与学校老师确认。此乃你心血之作,亦是家乡风貌的缩影,稳妥为上。家中众人皆支持你。”
看到这段文字,苏念棠悬着的心放下大半。陆劲洲向来如此,既全力支持她的追求,又总能周全地提醒她注意边界。信的后半部分,才谈及她参加座谈会的忐忑:
“……座谈会是学习交流的机会,无需过度忧虑。你所思所行,皆源于实践,言之有物便是最好的准备。记住‘不卑不亢,实事求是’八字即可。如今既已参会,必有收获,这亦是成长。家中一切安好,春播已近尾声,新式双铧犁试用顺利。维修点近日帮邻队检修了三台脱粒机,收了少许零件折价费——这是集体首笔小额进项,大伙儿都很受鼓舞。”
“零件折价费”?陆劲洲说得轻描淡写,苏念棠却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维修点作为“集体副业”迈出的实质性第一步!钱虽不多,意义却重大。她仿佛能看到铁柱他们将这笔微薄“收入”记入集体账目时,眼里闪着的兴奋与骄傲。
带着家人的支持与鼓励,苏念棠沉下心来,在陈老师的指导下修改那篇经验总结。她反复斟酌字句,既要保留内容的生动与具体,又要符合政策口径——将“红星大队”改为“某北方平原大队”,人物用了化名,核心做法与思考却完整保留。文章最终定题为《从“夜校”到“维修点”:一个大队成人技术教育的实践与思考》。
稿子提交给系里后,便进入了等待期。苏念棠的生活重回课业与通信的节奏:她把座谈会上的见闻、与其他代表的交流感想详细写进信里,也分享修改文章的心得;陆劲洲的回信则依旧扎实,讲春耕的忙碌、新式农具推广的趣事与难题、维修点“业务范围”的扩大(开始帮社员修自行车、缝纫机等家用物件),还提到那笔“小进项”的用途——经队里讨论,留作维修点公共基金,用于购买急需的公用工具和润滑油脂。
两人的书信,早已不只是分享生活,更成了交流时代细微变化的窗口。苏念棠会摘录报刊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讨论观点寄给他;陆劲洲则用田埂间的鲜活事例,印证或补充她的思考。这种精神上的同频共振,让相隔两地的思念,化作了彼此成长的养分。
五月下旬的一个下午,苏念棠刚下课回宿舍,周晓娟就举着一本封面朴素的灰色刊物冲进来,声音里满是兴奋:“念棠!快看!你的文章发表了!”
苏念棠的心猛地一跳,接过那本名为《农村教育通讯》的内部刊物。翻到目录页,她的名字和文章标题赫然在列;再翻到对应页码,整齐清晰的铅印字体映入眼帘——尽管只有短短两页,却是她的思考、家乡的故事,第一次变成正式的印刷品。
宿舍里的姑娘们立刻围过来,争相传看,满是羡慕与赞叹。苏念棠抚摸着光滑的纸面,激动之余,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文章发表后,会有更多人看到“某北方平原大队”的做法,她的思考也将接受更广泛的审视。
很快,系副主任找她谈话,不仅表扬了她,还带来一个消息:刊物编辑部转来了几封读者来信,有表示赞同的,也有提出深入问题的,希望她能看看,有机会可酌情回应。同时,系里计划在下个月组织“社会实践经验分享会”,邀请她作为主要分享人,给低年级同学介绍调研经验与心得。
这些接踵而至的“后续”,让苏念棠有些应接不暇,却也真切感受到:自己不再只是被动接受知识的学生,她的实践与思考,正悄悄泛起小小的涟漪。
她第一时间写信把文章发表的消息告诉陆劲洲,还小心翼翼地包好一本刊物,准备随信寄回家。信里写道:“……文章虽短,却凝聚着大家的心血,功劳是集体的,我只是执笔人。寄回一本,给爹、大队长,还有夜校和维修点的每一位看看——这是属于咱们红星大队的荣誉。”
她也提到了分享会与读者来信,语气带着些许忐忑:“……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分享,我怕讲不好。那些来信里,有些问题挺深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合适。”
一周后,陆劲洲的回信到了,信封比往常更厚。信里除了惯常的报平安(维修点用公共基金添了一套二手扳手组,铁柱乐得合不拢嘴;试种的菠菜小丰收,除了自家人吃,还送了些给五保户),还特意回应了她的忧虑。
“文章发表是水到渠成,你付出良多,当之无愧。家中众人闻讯,都与有荣焉。爹已把刊物拿给大队部看,福山叔他们也传阅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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