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色尚蒙着一层灰雾,红星大队的广播喇叭就划破了村庄的宁静。苏念棠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窗外已经传来隐约的人声与脚步声。
今天是蒲草收割的第一天。
陆劲洲比她醒得更早,此刻正蹲在院子里磨镰刀,砂石与铁器摩擦的“嚓嚓”声,在清晨的空气里格外清脆。苏念棠翻出最旧的一身行头——藏蓝色劳动布上衣配长裤,膝盖处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补丁,穿在身上轻便又耐脏。
“早饭在锅里温着。”陆劲洲头也没抬,手里的磨刀动作匀稳不停。
苏念棠掀开锅盖,玉米面窝窝头的香气混着白菜汤的清爽扑面而来。她匆匆啃了两口,又从腌菜缸里捞了两根脆生生的腌黄瓜,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布包,这才挎着包和陆劲洲一起出门。
东边的天际刚洇开一抹鱼肚白,村道上却已是人声鼎沸。男人们肩头扛着磨得锃亮的镰刀,女人们挎着水壶、拎着布包干粮,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往河滩方向去。
“都到齐了吗?”大队长苏建国站在打谷场中央,手里攥着个铁皮喇叭,嗓门洪亮。
会计老周低头翻着花名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编织小组三十二人,外加临时抽调的二十个壮劳力,一共五十二人,一个不落!”
“好!”苏建国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喇叭传得老远,“今天的任务就一个——收割蒲草!这可是给百货公司做手提包的原料,关系到咱们大队的脸面,半点马虎不得!我宣布几条纪律……”
苏念棠站在人群里,看着父亲挺直脊背认真讲话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滚烫的自豪感。这个年代的人就是这样,哪怕是最寻常的田间劳作,也带着一股子不容懈怠的认真劲儿。
纪律宣布完毕,队伍浩浩荡荡朝着河滩进发。春草挨着苏念棠走,凑近她耳边小声嘀咕:“念棠姐,我昨晚上做梦都在割蒲草,梦见割了老大一片,醒了才发现是抱着枕头不撒手呢。”
周围几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王大娘打趣道:“你这丫头,等会儿可看准了再下镰刀,别把旁人的裤脚当蒲草割了!”
说笑间,河滩已近在眼前。晨雾还未散尽,丝丝缕缕萦绕在蒲草间,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熹微的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成片的蒲草长势喜人,风一吹过,绿浪翻涌,像一片望不到边的绿色海洋。
陆劲洲站在队伍前头,将众人分成三组:一组负责割草,一组专司捆扎,剩下一组则管运输。他自己带着铁柱、大牛几个年轻小伙率先示范,弯下腰左手稳稳拢住一丛蒲草,右手镰刀贴着地皮轻轻一旋,只听“唰”的一声,整整齐齐一抱蒲草便应声倒下。
“割的时候必须贴着地皮,留茬不能超过一寸。”他直起身,扬了扬手里的蒲草,“这样才能保证草茎长度统一,编出来的包才规整。”
铁柱跃跃欲试地跟着比划,第一下没掌握好力度,割出来的茬口歪歪扭扭。大牛在一旁看得直乐:“铁柱你这手艺,怕不是跟狗学的,啃得也太不齐整了!”
“你行你上!”铁柱梗着脖子不服气。
两人当场较上了劲,你一刀我一刀比着谁割得又快又好。周围的乡亲们看得眉开眼笑,原本有些沉闷的劳动气氛,瞬间变得热热闹闹。
苏念棠被分在捆扎组。她学着王大娘的样子,把割好的蒲草捋得顺顺当当,再用草绳捆成直径一尺左右的草捆。起初她动作生疏,捆出来的草捆松松垮垮,王大娘手把手教她:“手腕得用巧劲,这么一拧,再这么一绕,你瞧,这不就结实了?”
“大娘您这手艺,真是绝了!”苏念棠由衷赞叹。
王大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干了一辈子农活,这点手上功夫算啥。你们年轻人脑子活,能琢磨出编包卖钱的法子,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就剩这点力气能搭把手了。”
太阳渐渐爬高,金色的光芒洒满河滩,气温也跟着节节攀升。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额前的碎发,苏念棠抬手用袖子擦了擦,依旧弯着腰不停捆草。手掌心早已磨出了几个亮晶晶的水泡,但她心里却格外踏实——这是为集体忙活的日子,每一捆蒲草,都连着那一百个手提包的订单,连着大家伙儿沉甸甸的期盼。
“歇会儿!都来喝口水!”李婶挑着两只水桶快步走来,桶里是晾得凉凉的开水,还特意加了点盐,解渴又补力气。
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喝水歇脚。苏念棠接过李婶递来的粗瓷大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一股清凉顺着喉咙淌下去,才觉得嗓子里的干涩缓解了不少。
“念棠,你看那边。”陆劲洲走过来,抬手朝远处指了指,“照这个速度,今天收割三分之一的蒲草,不成问题。”
苏念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大片蒲草已经收割完毕,露出平整的河滩地,进度着实喜人。但她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劲洲,我瞧着运输组那边有点跟不上趟。割草的快,捆扎的也快,可往打谷场运草的就五个人,来回一趟得二十多分钟,都堆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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