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无情地照亮宗正寺别院内每一处狼藉与未干的血迹。
宫卫们沉默地清扫,动作比平日更轻,目光掠过廊下闭目端坐的叶纨时,敬畏与困惑交织——这女子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倒,却硬生生扛下了昨夜那场诡谲袭杀。
她坐在那张被毒针扎穿的硬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进青石地的标枪。
面色苍白,唯有眼睫在微弱光线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泄露了身体深处对抗疼痛与失血的无声战争。
右臂与左肩的绷带束得很紧,边缘却仍缓缓渗出新旧交织的暗红。
萧景琰推门而出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心口像被细绳猝然勒紧,他转身回屋,片刻后端着一碗刚熬好、热气袅袅的参汤走出来。
“叶姑娘,”他停在她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喝点热的。”
叶纨睁开眼,眸子里先是一片空茫的冷澈,随即聚焦。
她没有立刻去接,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像在扫描确认什么,然后才伸手:“有劳殿下。”
她的手指冰凉,触到温热的陶碗时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接过碗,她没有客气,小口而匀速地饮下,喉间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热流从食管滑入胃袋,暖意丝丝缕缕化开,驱散了些许浸透骨髓的寒意与虚乏。
她微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层冰封般的漠然似乎薄了一线。
“多谢。”她将空碗递还,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些许金属般的硬度。
萧景琰接过碗,指尖无意擦过她冰凉的手背。
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缓缓站起——起身时左肩伤口被牵动,她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左脚立刻向后半步踩稳,重新找回了平衡。
“药力起效前,防御需复核。”她解释了一句,转身开始沿着院墙缓步巡视,检查新布设的明暗岗哨。步伐稳定,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每一处角落。
萧景琰望着她挺直却难掩疲惫的背影,将那句“去歇着”咽了回去。此刻让她停下,反会令她不安。
约莫辰时末,李三再次借着送早点的机会潜入。他脸上惯有的恭谨被凝重取代,进门后不及行礼便急声道:“殿下,姑娘,外头风声紧得很!”
萧景琰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陈情书是散出去了,一些清流官员和书院学子间确有议论,但……”李三抹了把额头的汗,“贵妃那边动得更快!天还没亮透,五城兵马司的人就上了街,说是年关巡查,可那阵势……分明是戒严!各主要路口都加了双岗,盘查比往日严十倍。”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宫里刚递出的消息,陛下今晨突发晕眩,太医说是操劳过度需静养,早朝已罢。眼下宫门由贵妃亲信的太监头子守着,连永昌王世子递牌子请安,都被挡了回来,说是‘陛下口谕,一概不见’。”
萧景琰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握紧,指节泛白。父皇“突发晕眩”?在这个节骨眼上?
叶纨已走到桌边,指尖蘸了杯中残茶,在光洁的桌面上快速勾勒出京城简图,标记宫城、宗正寺、主要街巷,然后将李三所述兵力异动位置一一标出。
她动作流畅,眉头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极浅的“川”字——这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细微表情。
“时间点过于巧合,”她抬起眼,目光清冽,“‘病情’人为操控的可能性超过七成。但无论真假,宫门封锁切断内外联系,对我们极为不利。”
她转向李三,语速平稳清晰:“立刻通知吴掌柜与世子:第一,确保那两名香料商人于会审前一个时辰,安全抵达大理寺附近预设地点候传,沿途需三组人马交替掩护。
第二,我们的人必须紧盯金吾卫驻地与宫门动向,任何异常调动,立即按第三号备用渠道示警,不得延误。”
略一停顿,她补充道:“还有,请世子设法,通过可信途径给太医院院正递句话,只需问一句‘陛下脉象可还平稳’。不必强求答复,只需观察院正反应。”
李三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亮起:“姑娘高明!院正若心中有鬼,或被迫隐瞒,神色必有异!”他抱拳,“小人这就去办!”
李三匆匆离去。
叶纨收回手,指尖在茶渍勾勒的“宫城”位置上轻轻一点,抬眸看向萧景琰:“若陛下确已被变相软禁,甚至……”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我们需有在会审现场无法翻案时的……备用脱离方案。”
她说这话时,眼神专注冷静,如同在棋盘上推演一步绝杀。
但这份专注里,已不再仅仅是冰冷的计算,隐约有了为破局而绸缪的锐利生机。
萧景琰深深望着她:“你总是比所有人多想三步。”
“局势需要。”叶纨简单答道,嘴角那极细微的牵动几乎难以察觉。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对自身判断被认可的、近乎本能的反应。
萧景琰起身,走到庭院中央。晨光渐炽,落在他肩头,却化不开他眉宇间沉积的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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