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试播节目播出的那个周末,上海滩下了一场大雾。
雾是从黄浦江上升起来的,凌晨时分就开始弥漫,到了早晨,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氤氲里。外滩的钟楼看不见顶,南京路上的霓虹灯在雾中晕开模糊的光圈,连电车驶过的声音都变得沉闷而遥远。
但大上海舞厅的宴会厅里,却灯火通明。
下午三点,离预定的“旗袍秀暨文绣工坊秋季新品发布会”还有一个小时,可整个会场已经坐满了人。秦五爷动用了所有关系,请来了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报馆记者、洋行买办,甚至还有两个法国领事馆的女眷。
我站在后台的幕布后面,透过缝隙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手心微微出汗。
“紧张?”顾慎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他今天穿了身深蓝色西装,打了银灰色领带,金丝眼镜擦得锃亮,整个人显得格外挺拔。
“有一点。”我老实说,“万一……没人喜欢怎么办?”
“不会的。”顾慎之走到我身边,也透过缝隙往外看,“你看着。”
正说着,会场灯光暗了下来。一束追光亮起,打在舞台中央。
傅文佩走上台。
她今天穿了件自己设计的墨绿色丝绒旗袍——正是可心之前给那位太太推荐的那款改良版。领口和袖口镶着黑色蕾丝,胸前别了一枚珍珠胸针,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脸上化了淡妆。
站在台上,她看起来和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陆家姨太太判若两人。
“各位来宾,下午好。”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清晰而温和,“我是傅文佩,‘文绣旗袍’的创办人。今天,请允许我为大家展示,一件旗袍是如何诞生的。”
追光随着她的脚步移动。舞台左侧已经布置好了一个工作台——缝纫机、熨斗、剪刀、针线盒,还有一卷展开的绸缎。
傅文佩在工作台前坐下,拿起尺子开始量布。她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可见。画线、裁剪、锁边、缝合……她的手很稳,眼神专注,完全沉浸在创作中。
台下鸦雀无声。
只有缝纫机规律的“嗒嗒”声,和偶尔剪刀裁布的“咔嚓”声。
十五分钟后,一件旗袍的雏形已经出现。傅文佩把它穿在人台模特上,开始做最后的调整——这里收一寸,那里放半寸,盘扣的位置,开衩的高度……
“很多人以为,做旗袍就是量个尺寸,照样子缝。”她一边调整,一边轻声说,“其实不是。每个人的身材、气质、性格都不同。好的旗袍师傅,要看的不是尺码,是人。”
她抬起头,看向台下:“这件旗袍,是为李太太设计的。李太太四十二岁,性格温婉,喜欢读书,常年练习书法。所以我在设计时,用了沉稳的墨绿色,线条简洁,只在领口和袖口做细微装饰——就像李太太这个人,低调,但有内涵。”
追光转向台下第一排。那位之前在店里定制旗袍的李太太,此刻正捂着嘴,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掌声响起来。
先是零零星星,然后越来越响,最后汇成一片。
傅文佩站起身,鞠躬。灯光重新亮起,音乐响起——不是爵士乐,是一段舒缓的古筝曲。
模特开始上场。
第一个是可心。她穿了件月白色学生旗袍,款式简单,只在衣襟处绣了几朵小小的兰花。她走得很稳,脸上带着微笑,在舞台中央停下,转了个圈。
第二个是梦萍。她穿了件宝蓝色短款旗袍,下摆在膝盖以上,配了一双白色短袜和黑色皮鞋——这是顾慎之提议的“青春款”,专门针对女学生。梦萍走得很活泼,甚至还调皮地眨了下眼。
接着是方瑜。她穿了件改良版画家袍——保留了旗袍的立领和盘扣,但下摆做成阔腿裤的样式,方便活动。手里还拿着速写本,边走边画。
然后是安娜律师,穿了身深灰色职业套装,但上衣是旗袍式的剪裁……
一个接一个,二十多个模特,展示了二十多种不同风格、不同场合的旗袍。
有传统的长款礼服,有改良的日常便服,有职业装,有学生装,甚至还有运动款——下摆开衩特别高,方便活动。
每件旗袍上台,傅文佩都会简单介绍设计理念和适用场合。她的语言很朴实,没有华丽的辞藻,但每一句都说在点上。
最后一件压轴的,是秦五爷舞厅的舞女制服。
当那个叫白玫瑰的头牌舞女穿着那身改良版舞女装上台时,全场都安静了。
不是传统的暴露款式,而是一件深红色丝绒长旗袍,高领,长袖,下摆开衩只到小腿。但剪裁极其合身,随着模特的步伐,身体的曲线若隐若现。最妙的是灯光照在丝绒上时,那种流动的光泽感,高贵又不失性感。
“这件是为大上海舞厅设计的舞女工作服。”傅文佩说,“秦五爷的要求是:既要漂亮,又要端庄。所以我把传统的亮片和羽毛去掉,改用丝绒材质,用剪裁和光泽来体现女性的美。我希望,穿这件衣服的人,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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