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那一吻的余温，如同春日初融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渗入摄政王府的每一寸空气，改变了某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氛围。
那层横亘在萧执与虞笙之间名为父女的薄冰，在星月见证下悄然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却温暖涌动的暗流。
自那夜之后，萧执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不再刻意回避笙箫院，甚至来得比虞笙病愈后那段时日更为频繁。
只是，他不再仅仅是询问功课、关怀起居，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虞笙身上时，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带着温度的关注与探究。
他会在她临摹字帖时，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后，俯身握住她执笔的手，带着她写下某个笔画复杂的字。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
虞笙会微微僵住，耳根泛红，却并不挣脱，只是睫毛轻颤，任由他引导笔锋，仿佛全心沉浸于书法之道，唯有微微加快的心跳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他会在她用膳时，将她多看了两眼的菜式亲自夹到她碗中，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小口吃下，仿佛那是什么值得欣赏的景致。
偶尔，两人的筷子会在盘中不经意相触，短暂的停顿后，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空气中却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
他甚至在批阅奏章至深夜时，会命人将一部分不甚紧急的文书送至笙箫院的外间。
美其名曰就近看顾，以免她夜间不适，实则往往处理不了多久，目光便会穿过珠帘，落在内室灯下读书或抚琴的窈窕身影上，久久不移。
虞笙有时会抬头，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便会回以一个清浅而温顺的笑容，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以往不曾有过的心照不宣的羞怯与依赖。
这种变化，如同细雨润物，细微却无处不在。
王府的下人们皆是人精，虽不敢妄加议论，但伺候起来愈发小心谨慎，看向虞笙的目光中，敬畏之余，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了然。
周长史更是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周到，仿佛虞笙已是这王府名正言顺的半个主人。
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萧执难得有半日闲暇，命人在花园的凉亭中设了茶具。
亭外菊花盛开，五彩斑斓，秋色正好。
虞笙到时，萧执已煮好了水，正在烫洗茶具。
他今日未着朝服，只穿了一身靛青色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闲适雍容。
阳光透过竹帘，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眉目愈发深邃俊朗。
见她来了，他抬眸，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示意她坐下。
“今日得了一些今年的秋茶，味道清冽，你尝尝。”他执起紫砂壶，动作行云流水地为她斟了一杯。
茶汤清澈，香气扑鼻。
虞笙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接过茶盏，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两人俱是微微一顿。
她垂下眼睫，小口啜饮，赞道：“清香甘醇，果然好茶。”
萧执看着她被茶汤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目光柔和。“喜欢便好。”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间提起，“过几日，宫中举办赏菊宴，太后特意提及，让你也一同入宫散散心。”
虞笙执盏的手微微一顿。
宫中宴饮，向来是名利场，也是是非地。尤其是她如今这般尴尬又微妙的位置。太后此举，是单纯关怀，还是别有深意？
她抬起眼，望向萧执，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萧执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无妨，有本王在。你只需跟在太后身边，赏花品茗便是，不必理会其他。”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一种宣告。
宣告着无论外界如何看待，他都会是她的倚仗。
虞笙心中微暖，点了点头：“笙笙知道了。”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亭中茶香袅袅，一时无人说话，却并无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静谧而安详的暖意。
萧执看着眼前人比花娇的少女，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宁谧感所充斥。
那些曾经的挣扎、顾虑，在这样平静的相处中，仿佛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秋日，她像只受伤的小兽般撞入他怀中，从此改变了他原本冷硬孤寂的生命轨迹。
或许，从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便已将他们紧紧缠绕。
“笙笙。”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嗯？”虞笙抬眼望他。
萧执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仿佛要看到她的心底去。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那夜的话，字字出自肺腑。你……可曾后悔？”
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纵然心意已明，他依旧尊重她的感受，不愿她有半分勉强。
虞笙迎着他的目光，脸颊绯红，却并未躲闪。
她轻轻放下茶盏，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笙笙不悔。”
顿了顿，她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声音更轻了几分，却字字清晰：“只要爹爹不悔，笙笙便永远不悔。”
这一声爹爹，喊得依旧自然，却再无往日的单纯孺慕，而是裹挟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怯与全然交付的信任，听得萧执心头巨震，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伸出手，越过小小的石桌，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她的手微凉，柔软无骨，被他温热干燥的大掌包裹，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抽离。
指尖相触，掌心相贴。没有更多的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阳光透过亭角的菊花缝隙，洒下点点金斑，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仿佛为这不容于世的牵绊，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光晕。
昭阳初现，驱散了秋日的微寒，也照亮了彼此眼中再无遮掩的情意。
前路或许依旧坎坷，但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足以让人生出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凉亭外，秋风拂过花丛，带来阵阵馥郁的香气。
而亭内，时光静好，唯余茶香与无声胜有声的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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