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透进朦胧的、鱼肚白般的微光,驱散了房间里最后一抹深夜的沉寂。
红烛早已燃尽,只在鎏金的烛台上留下一滩凝固的、如同泪痕般的烛泪。
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昨夜酒宴的烟火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娘的淡淡脂粉香。
顾青知醒了。
他几乎是立刻恢复了清醒,潜伏生涯养成的习惯让他的大脑在睁开眼的瞬间就开始运转。
他没有立刻动弹,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
汪莉莎就躺在他身边,真真切切地,是他的妻子。
这不是一场假凤虚凰的戏码,而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婚姻。
顾青知知道汪莉莎的身份,她是被已牺牲的军统江城站前负责人廖大升,巧妙安排到自己身边来潜伏的同志。
然而,汪莉莎却并不知道,她这位新婚丈夫、日本人眼中的“红人”、江城站的总务科长,皮囊之下隐藏着比她更深、更危险的秘密。
这场婚姻,始于孙一甫老婆刘茵的热心介绍,两人“自然而然”地相识、接触,在外人看来是水到渠成。
顾青知深知,在敌后,任何刻意的安排都可能引来怀疑。
倘若他敢与汪莉莎假结婚,以孙一甫、马汉敬这些人的精明和老辣,必然能嗅出其中的不寻常,随之而来的将是更深入、更细致的调查,那无异于自掘坟墓。
潜伏,必须做到事事小心,处处自然,就连婚姻,也要成为保护色的一部分。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汪莉莎。
她似乎还在沉睡,乌黑的秀发铺散在枕头上,衬得脸颊愈发白皙。
但顾青知敏锐地注意到,她那两道秀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轻蹙着,眼睫在微光下有着极其细微的颤动。
她醒了,只是在装睡。
昨晚……
顾青知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或许是婚礼上的喧嚣与压力需要宣泄,或许是这特定情境下人性的本能驱使,又或许,是他内心深处对这份“真实”掩护的一丝隐秘渴望……
在那种氛围下,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越过了那条原本可能存在的、心照不宣的界限。
他能感觉到汪莉莎最初的僵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但最终,她还是默许了,甚至在某些瞬间有所回应。
顾青知嘴角勾起一丝温和的弧度,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轻声问道:“不愿意醒?还是不愿意一睁眼就看到我?”
汪莉莎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和躲闪,对上顾青知带着笑意的目光后,迅速染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娇羞,脸颊也飞起两抹红晕。
她轻轻拉高了些被子,将自己半张脸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瞎说什么……”她的声音隔着被子,显得有些闷,带着女儿家的嗔怪。
顾青知笑了笑,没有戳破。
他知道汪莉莎此刻内心绝不平静。
廖大升牺牲后,她就像断线的风筝,必须依靠自己蛰伏和等待。
昨晚的亲密,或许在她内心经历过挣扎。
最终选择接受,除了任务的需要,恐怕也有一部分现实的考量,在危机四伏的江城,她这位手握实权的“丈夫”,或许真的能成为她最大的护身符。
这种想法,无关感情,纯粹是生存的智慧。
“这几天好好休息吧,不用急着去电话局。”顾青知语气温和,带着体贴,“我昨天已经和刘茵打过招呼,她会帮你安排好的。”
汪莉莎在被子下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嗯,知道了。”
其实,昨晚电话局的局长谢天光也来到了婚宴现场,只是他的级别和身份,还挤不进全是特务头目的核心圈子,远远敬了杯酒便算出席了。
顾青知与谢天光并无深交,为汪莉莎请假这种小事,通过刘茵这位同事兼介绍人传达,远比直接找谢天光更自然,也更不引人注目。
在这种细微处节省人情和避免不必要的接触,是顾青知的行事准则。
……
同一片晨光下。
江城站行动科的办公室内。
气氛却截然不同。
马汉敬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沉静。
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却没有吸,任由青白色的烟灰缓缓累积。
桌上摊开着一份文件,是他的手下刚刚送来的,关于昨晚参加顾青知婚宴的详细名单。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名字,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冷意:“呵,好大的排场。”
昨晚,他本人并未亲自前往裴家酒楼。
不是不给顾青知面子,而是他更喜欢站在幕后观察。
他派了得力的人手,混在宾客或外围警戒人员中,仔细记录着每一个到场的重要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
这份名单,在他眼中不仅仅是一张礼单,更是一张反映顾青知社会关系网、乃至江城站内部势力倾向的动态图。
整个江城站,叫得出名号的科长、副科长,除了他马汉敬借故未到,几乎全员出席,就连平时几个中立派也露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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