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姑姑哆嗦了一下嘴唇,生生又将嘴边的话咽下,她五体伏地,对英娥叩拜了三下,“皇后,奴婢不配伺候您,奴婢谢皇后的照拂,奴婢纵死难报。”秋姑姑退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皇后可曾记得当年蒹葭宫的李广安,那孩子如今在慎刑司,一直跟奴婢念着皇后的好。”
英娥目光空洞地看着她,冷冷地说,“这宫里还有本宫能信赖之人吗?先是赛婇,再是绮菬,如今是你,哪个不是本宫诚心以待,你们待本宫倒是更加费心啊。”这话像是在讽刺秋姑姑,却更是在讽刺着自己的用人不善,三个最贴身的宫女,各个心怀鬼胎,不过都在算计她一人罢了。
秋姑姑长叹口气,依依不舍地走了,这个只剩下英娥一人的大殿,显得愈发空空荡荡,摇曳的烛火冷冷清清地照射着墙壁,英娥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用手指木然地在影子的一旁勾画着元子攸的模样。她喃喃地说着,“皇上,当年帮你登上这皇位,英娥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孤独、凄冷让她心中憋闷,偌大的皇宫竟然无一人可以信任,身边的人一再的背叛,她无人可交心。心若被虫咬噬,撕心裂肺地疼却难以名状那种痛苦,她想念刚刚失去的孩儿,那个刚刚给了她希望,却又让她堕入更深的黑暗中。
英娥就这样枯坐了一夜,哭泣了一夜,她却不知道顾容华站在殿外陪了她一宿。为她安排好了秋姑姑出府,又将一个叫郦宣的丫鬟送来服侍她梳妆,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又悄悄离开。
心情沮丧的英娥没有注意这个新来的丫头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如木偶一般任凭这个丫头手脚麻利地为自己梳妆。郦宣却不同那些唯唯诺诺的宫女,她见英娥神情落寞,主动说道,“皇后,奴婢昔日曾听一高僧说心不动,则身不动,不动必不伤,若身伤,是心妄动了。”
英娥听着这话缓缓回过神,看着镜子中为自己梳妆的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她容貌清秀,眼神明亮,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她回味着这丫头刚刚说的几句话,“这话是哪位高僧说的?”
郦宣见英娥问自己,一本正经地回道,“皇后娘娘,这是当年奴婢祖父一家被杀后,奴婢落难之时,逃避在永安寺时遇见一位一痴法师,这几句话是他在奴婢伤心之时所说的,奴婢听完就不伤心了。”
原来这个叫郦宣的小丫头不过十六岁,她的祖父就是是被南齐皇族萧宝夤所杀的吏部尚书郦道元,她的父亲是郦道元次子郦仲友。当年在阴盘驿亭,郦道元与他的弟弟郦道峻、郦道博,长子郦伯友、次子郦仲友被杀害时,郦宣由一群乡民救出后一直东躲西藏,在武泰元年(528年)春,长安收复后,郦道元被迁回洛阳安葬之时,她为了报仇,隐姓埋名悄悄跟着安葬队伍回到洛阳,辗转在各个王府做婢女打听消息。终于在汝南王府当差时,因元悦性情暴躁,动不动就杖责姬妾,一日一名叫云烟的侧妃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便被打的几乎残废,卧床月余后棒疮加重,险些命丧。消息传到胡太后耳中,胡太后大怒,派元怿亲自前来当面训斥,例数罪状,若再犯必削爵撤封。
便是这时,郦宣获悉祖父及全家遇害被元徽和元悦借刀杀人的经过,当年皆因为这二人忌恨郦道元,才竭力怂恿胡太后任命郦道元为关右大使,去监视萧宝夤。不明真相的萧宝夤认为是朝廷要算计自己,更加忌惮郦道元,在元悦的挑唆下派遣郭子恢在阴盘驿亭围住郦道元,最后将其杀害,然后假意为郦道元收尸,上表朝廷说他是被白贼所害。
知道了真相的郦宣正苦无对策,河阴之变的发生,她似乎看见了希望,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只有尔朱荣这样的枭雄才敢诛杀宗亲,反对皇权,甚至可以将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上,辗转中她便来到了晋阳,在太原王府做了一名下等丫鬟。却因为机灵坚韧,干事麻利,在顾容华为英娥挑选宫女时脱颖而出,被顾容华看中,再由北乡公主定夺后,送到了英娥的身边。这对她来说是苦等多年的机会,她要靠着英娥一步一步完成她的复仇,只是在经历那么多背叛之后的英娥再不会轻易相信人,所以她初见便对英娥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听完了郦宣的述说,英娥苦涩一笑,“所以你是想让本宫帮你复仇?你也是想利用本宫?你知不知道,本宫现在想杀了你。”
郦宣无惧地看着英娥,她留意过英娥的生活起居,知道英娥是个对爱情没主见,但对下人和善的人,“皇后,您若要杀了奴婢,奴婢可以自行了断,断不会污了皇后娘娘的贤德之名。只是皇后娘娘,奴婢是苟延残喘之人,不过蝼蚁之命,祖父和父亲过世后,奴婢曾想过自己不过一弱质女子,如何找两位王爷和萧宝夤去复仇。可是奴婢只要一闭眼,就看见那日的惨状,丧亲之痛,奴婢过不去。祖父一生推崇教育、肃政严明,所以得罪不少显贵之人。当年城阳王构陷广阳王攻打鲜于修礼时欲行反叛,是祖父力陈真相,广阳王昭雪,祖父却被城阳王就此记恨上。而汝南王宠幸丘念,让他做主推选州官,祖父将其正法并将证词上报朝廷检举汝南王,汝南王怀恨在心。祖父之死是被奸佞所害,萧宝夤更是夺了祖父一生心血《水经注》。奴婢不敢奢求皇后帮奴婢报仇,奴婢只想求皇后能带奴婢进宫,如今汝南王身在南梁,而城阳王尚在洛阳,他谨小慎微,再不招聘新仆,奴婢进不去城阳王府,所以才转投太原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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