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浩言抿着嘴，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腿断了人也变成哑巴了吗？！”他爸的表情愈发的不耐烦起来，“你是不是要残疾啦？！”
“你有病啊？”屈妈妈一巴掌拍在他爸的胳膊上，“孩子都成这样了，你说的什么话！”
那酒鬼爹冷笑一声，说道：“半夜去给人家便利店看门，能不遇到坏人吗？我看啊，他这腿就截了算——”
“你给我闭嘴！”屈妈妈大吼道，“我让你来看儿子，不是让你来不做人的！他为什么半夜还去打工？不是为了要给你还债吗？你还是人吗？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啊？”
酒鬼爹呵呵笑道：“他做那个什么主播就行了，我可没让他去什么便利店打工！”
“你——”
“两位，抱歉，这里是病房！”护士姐姐冲了进来阻止了二人的争吵，“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你们要吵请出去吵——”
“出去就出去，”他爸不耐烦道，“你也出去，我跟你说。”
尽管妈妈出去的时候特意带上了房门，屈浩言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因为他们在走廊的说话声实在太大了，屈浩言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想把头埋进枕头里。
那所谓的父亲的冷血，如同一剂针管刺进屈浩言的皮肤：“你看他那个半废不废的样子，你还跟我说要给他治疗？怎么治？要花多少钱？拿得出那个钱给他治吗？要我说，就直接放弃，你这不是把钱砸向无底洞吗，哦，那点钱连洞底都铺不满的。”
“你说什么话？你这么多年为他花过钱吗？对亲生儿子都这样算计，”屈妈妈把声音压的低低的，让他听得不甚真切，“我当然要给他治，砸锅卖铁都要治。”
酒鬼爹闻言冷笑了一声，嚷嚷得更大声了：“他倒霉，你也要陪着他倒霉？就你卖煎饼果子那点钱，能覆盖日常开支都不错了吧！”
“不需要你操心，我的儿子，我说什么都会想办法，”他妈妈说道，“你有事没事的赶紧滚！以后你也不要再见你儿子了！他残废了，也不会再给你打工赚钱还债了！”
接着，屈浩言听到了啐的一声。
争吵声逐渐远去，似乎两人在走廊大吵大闹的被人带走了。
术后的这几天，医生护士们都对他很好，甚至医生提出住院复健治疗的建议的时候，他也知道那都是为了他好，现在这种情况，不住院治疗根本没什么恢复的可能。但是他一想到待着这的每一天都要耗费大把大把的钱，他就觉得自己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其实屈浩言是认同他那个浑蛋爸爸说的话的。
是啊，如果真的为了他这条腿无止境的治疗，那他不就像就像无底洞一样，望一眼，连尽头都看不到。
他就是很倒霉，不是因为断了腿所以倒霉，是因为他本来预料到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只要选择了去追歹徒，等待他的就是这样的结局，而他还是走向了这结局。
是他自己的选择，明明这是可以避免的，明明没有人逼他做选择。
然而就在这时，他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屈浩言正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开口想劝两句，却看到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韩意推门走了进来。
韩意脸色不太好，胳膊上缠着绷带，还用石膏绑着。看来是伤筋动骨了。
屈浩言紧紧盯着韩意，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你好些了吗？”韩意走进病房，看着还插着管的少年，难免有些沮丧，但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让对方跟着自己一起沮丧，于是揶揄道，“你看看你这样子，模拟考和期中考算是被你逃过了。”
屈浩言果然噗嗤一笑，然后对韩意翻了个白眼。
韩意微微抬了抬手，说道：“我也是病号，就不给你削苹果了啊。”
“谁要……吃苹果了。”屈浩言微弱说道，“我现在、也，吃不了。”
韩意轻轻一笑，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挨着屈浩言床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叹气道，“知道你在便利店工作就应该劝你离职。明明你是我的学生，却因为我的放任不管而让你遭受这样的事……而且，”他说着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石膏，“还让你……”
屈浩言心想，韩意应该是想说，自己下意识护着他的那件事吧。
“别自责。”屈浩言说，“这是我命、定的。怎么也逃不过的。”
韩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屈浩言另一只没有打吊针的手背。其实屈浩言很清楚，他只是个代课老师，他没必要真的觉得需要负责学生，毕竟韩意自己也还只是个大学生而已。
屈浩言翻过手，轻轻和韩意握了握，似乎在说：“我没事，放心吧。”
韩意还想说什么，屈妈妈忽然从外面回来了。
他吓得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了。
“啊，韩老师！”屈妈妈对这位救命恩人显得尤为激动，“韩老师你这胳膊还没好怎么跑来了？”
韩意顿了顿，说道：“嗯，我来看看屈浩言。看他醒了我就放心了。”
“没事的，他术后恢复的挺好的，明天就可以拔管了。”屈妈妈看向屈浩言的腿，叹气道，“就是没想到孩子年轻轻的出这么大的事……”
“肯定能恢复的，”韩意眼角余光一瞟屈浩言，“他才十七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呢。屈妈妈你放心吧，受的伤总会恢复的。”
屈浩言有些难过。韩意说这话就好像在安慰他妈妈，却又像在安慰他自己一样。
他会自责，是能理解的。
但屈浩言不希望他自责。
毕竟这件事是注定要发生的，是改不了的主线。
后来，屈妈妈护送韩意回自己的病房，没过多久又听说有同学要来看他，但是因为来的人太多，都被医院一一拒绝了，说病人现在不能探视。最后在他的同学们送的一大堆鲜花、补品和贺卡中，屈浩言居然一眼看到了一个特殊的礼物。
居然是一本《拜伦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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