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爆炸过后，荒芜的大地上，鹤连山难得露出有些复杂的神情——也不过持续了三秒不到便释然了，右手轻轻一挥，像甩灭烟头那样，甩掉了掌中盘旋不定的暗影球。
“吼吼……果然，露出真面目来了啊。我就说嘛，堂堂喜影候，怎么可能在乎人类的性命呢？早在封侯的那一瞬间，你的效力对象，也就只剩那个唯我独尊的存在了。这些渺小如蝼蚁的生命，根本入不了你的眼。”蜜糖做出一副“姐就是什么都懂”的样子，娇声笑道。
鹤连山面色阴沉如墨，不发一言。
“怎么，看你那个眼神，我说的不对吗？”蜜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就刚刚，五分钟之前，你还道貌岸然地拒绝了我的天球交汇计划，理由是有太多不可控因素，可能会对人类文明造成巨大冲击，从而导致大范围伤亡。多么仁义啊，多么有道德啊，听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是！”
“你明明有能力救下鹈鹕镇的这些人，只要把手里的暗影球丢出去，中和掉我家小艾米放出的能量，简简单单。我可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最后关头，你犹豫了两秒钟——对你我而言，整整两秒，简直是长到不可思议了。”
“我真的很好奇，那两秒钟里头……”
“你那个号称天才的脑子里，又在盘算些什么呢？”
……
长久的沉默后，鹤连山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环视一周，好像要将周围的景象刻在视网膜里，永远铭记。
要说惨，其实并没有多惨。就像挨了一发核弹，处于核爆中心——什么都没了，地表上的一切，都以平等的姿态被抹平。没有残垣断壁，没有血流如注，没有皑皑白骨，死神就如这片夜幕，平静地降临在大地上，耐心地给每个受害者蒙上眼皮。无数生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散在烟雾中，连声响都没有留下。
不同于蜜糖的戏谑，公孙炁的无感，对眼前这压抑的一幕，鹤连山是能感受到疼痛的。这份沉静而又肃穆的表情，正是他痛苦的最好证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爱方才是启用了某种星灵的种族天赋，在一瞬间，释放出巨大能量，打通时空结构，将那个误入此地的穿越者从公孙先生手中救下，送回了他原本的时代。”
“星灵的语言可以跨越时空，理论上，只要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将精神调整到某种频率，我们就能听到自己未来的声音。”蜜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不过，我有意关停了这部分机能……优势本来就很大了，再要听未来的声音，那和作弊有什么区别呢？”
“我固然可以中和掉那股能量，可是，一旦这么做了，跨越时空的通道就会彻底打断。”鹤连山沉声道，“那个本该出逃的灵魂，也会被困于此地——在公孙先生手上，难逃一死。”
“所以呢？”蜜糖好像抓到了他的把柄，笑着反问道，“在你眼里，那个人类的生命，要大于鹈鹕镇里的几千条生命吗？”
古往今来，这个道德难题难倒了大票大票的哲学家。这其实是电车难题的究极翻版：电车只有两条轨道，一边一个人，一边十个人，你只能选择其中一边压死，要怎么选？这之后，又衍生出了一系列更复杂的问题，比如这一个人是举世罕有的好人，而那十个人则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或者更极端的情况，非要从各个角度考验人类的道德观。
站在人类的角度，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因为不管怎么选，都能从不同角度来抬杠，出这个题目的人总会有各种办法来恶心你。但鹤连山又怎么会被这样的诡辩给唬住，沉吟片刻，随即作答，语气中除了坚定的意志，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没错。”
“我愿意守护人类，是出于其灿烂、多彩、丰富的文明。这是其得天独厚的天文条件，所衍生出的余裕。（天文条件，相当于我们常说的“地理条件”，此处鹤连山的意思是，太阳系中的资源其实相当充沛）宇宙中的大部分发展文明都没有这样的余裕，因此，一切都是极其功利的，不利于生存的要素，根本无法在高压的文明内部诞生。”
“相反，人类创造出的文明，却有着大量和生存无关的要素。以功利的角度看，这些要素都是无用的、多余的，需要被剔除。但，恰好就是这些无用的东西，在我看来，反倒无比珍贵。”
“但说到底，这些精彩的要素，需要在人与人的行为交互之间不断碰撞，才能得出。换言之，想要保持文明的多样性，必须要保证文明主体——人类，的存在。不仅如此，安全的环境、稳定的生态、对未来的憧憬……这些也是必不可少的。”
“按你的说法，反而和你的行为矛盾了，不是吗？”蜜糖笑着反问道，“谁能保证，你今晚放弃的几千个人里，会不会有画家、诗人、哲学家，或者文明的开创者呢？”
……
温柔但有条不紊的辩论，好像已经将鹤连山逼入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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