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行吗？”江依依问他。
江彬用力点了点头。
“你别期待，可能会很辛苦。”她说。
后来江彬知道，江依依是个永远在做最坏打算的人，就好像她对人生也并没有什么好的期待。
“我不怕苦，阿姨。”
江依依觉得自己这辈子听到的所有“阿姨”，都没这句来得震撼。
“你应该叫我姐姐。”她放下了筷子，“因为我就是江依依。”
江彬像受到了惊吓。
“你记恨我吗？”她问。
“记恨什么？”
“你妈去世之后，江际扬是要接你回去住的，但我阻止了。”
“你不喜欢我吗？”
“那时候不喜欢。”
“我不记恨你……”
“为什么？”
“你帮我，你给我吃巧克力还有面，你给我看病，你不打我，你还打算照顾我。”
江依依皱了皱眉，突然笑了一下：“你想得美，是你照顾我，做我身边的小孩，要有点正确的思想觉悟，你得让着我，我是不可能让着你的，我脾气差。”
江彬出院的那天，江依依给他带了一身新衣服，那是他这几年里穿过最好的衣服。
他真的被她带进了大学，也真的在或是哥哥，或是叔叔的家里迁徙。
他认识了很多人，他发现奇怪的江依依真的有很多朋友，偶尔会有出差过来的仇畅哥哥和清熙姐姐送他很多学习工具和生活用品，还有个小白哥哥总是开车带着他一起兜风，叫姐姐狐狸的清玦哥哥常常带他去吃火锅，他有次还打扰了思琪姐姐工作，出现在了她的直播屏幕上，彭彭姐姐很少回D市，但每次来，都带他喝奶茶……
而江依依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就在皿禾的吧台下面喝橙汁，然后听着戚蓝哥哥和季月姐姐吵架。
江彬有时候会觉得，江依依的确比他还像个孩子，也确实需要他的照顾。
江依依会用一大堆道理说服他把碗里的牛肉分一半给她吃，他痛快地给了，她又突然不要了；她还会给他买很多儿童零食，但都是她自己的口味；每次带他去理发店，她都会要求理发师给他剪奇怪的发型，然后对着他新剃的光头哈哈大笑；她还老是莫名其妙地逗弄他，总是说他话少太安静，然后就开始教他讲脏话；她永远记不住图书馆里专业期刊的位置，但对画册书籍的每个分区了如指掌，总是给他讲希腊神话……
但她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会因为吃了整个鳗鱼粽而呕吐；会在整夜整夜的失眠之后，躺在学校的长椅上枕着他的腿昏睡；会因为写不出东西，一边喝酒，一边崩溃大哭；会在天气不好的时候，絮絮叨叨和他讲起一个会画画的人……
她开了过分的玩笑后，又会用无数种方法哄他，用各种语气提醒他，江彬，你可是我的二十万……
他在开学的前一天犹豫，怕他住校了，就没有人照顾江依依了。
但江依依并不认同他的担忧，把他训了好一顿，说上学是让自己升值的必经之路，他不能永远是二十万，要争取成为四十万、八十万，否则她就亏大了。
那天在小学校门口，江彬并不开心，他曾渴望再回校园，但真的面对着，他还是有些害怕了。
他比其他小孩年龄大，也不爱说话，也不聪明。
“姐姐，周末才能再见到你对吧？”
“嗯，但我也可以试试看翻墙。”
“……还是不要了。”
江依依蹲在他面前，手掌在他刺刺的寸头上按了按，笑了一声：“我提前和你说好了，你来这里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学习，二是找地方住。住宿方面我对你很放心，你还是很能干的，东西上缺了少了就让老师给我打电话，你别怕老师，也别怕麻烦我，你要是在学校里隐瞒不报，到时候出了严重的事，才是真的给我添麻烦。”
江彬点了点头。
“也别绝望，就住一两年，等我拿到硕士文凭了，就给你在学校附近租个小公寓，我们很快就会有钱的。”
“我长大了也会赚钱的。”
“所以就要好好学习，学习上要自律，你比他们年龄大些，接受程度上可能会快一点，要对自己严格要求，实在能力达不到的事情我不会强求你，但一定要认真和尽力……还有就是与其他孩子的相处上，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很可能会搞些孤立之类的，我知道你不擅长，但也没关系，能玩就玩，不能玩就客客气气做同学，不要惹事，但有事了也不要怕事，不要任人欺凌，自尊和骨气是不能向别人妥协的。要是一定到了动手那一步，你也不要怕，保护好自己，回击别人的时候避开对方的眼睛和下面，其他的适当顾及，我赔得起，而且其他家长肯定没有我会吵架。”
“我记住了。”
江依依打开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一百块钱，放进江彬的口袋里。
“学校里不用花钱的。”
“不是给你花的，要是实在有对你很坏的孩子，你就悄悄把钱放到他口袋里或者文具盒里，随便，夹在他书里也行……然后去告诉老师他抢了你的钱，演得真一点，表情委屈又着急那种……”
江彬皱了皱眉。
“快把上面的数字编号给背下来。”
“为什么？”
“防止那孩子说钱是他自己的。”江依依狡猾一笑，欣慰地拍了拍江彬单纯善良的头。
————
江依依把短靴脱在公寓门口，挂起了滴答着雨水的红伞，鞋柜里摆放的拖鞋，还保留着家政阿姨的整理痕迹。
江彬去书房放好书包后，出来就看到江依依趴在沙发上晃腿。
“中秋放假三天，你是要住这边吗？”
“江彬，可怜可怜我吧，我上午回别墅用了一下洗衣机，把洁厕液当洗衣液倒进去了。”
江彬在阳台上关窗户的手一顿，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想待在那边了。”
江彬转头继续关窗户，把飘飞的冷雨挡在了外面，视线里仍可看见川流不息的繁忙街道。
“你为什么非得买那幢别墅？偏僻，太大，又非常贵。”
“我曾经有个期待，但后来这个期待的最重要的一部分被摧毁了，所以我只能给自己搭建一些无关紧要的，把这个期待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给尽力完成。”
她如愿等到了那个画展，却没有走进去的勇气，也许一进去，她就会彻底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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